說話間,他們走到了一間竹屋。
蕭珩自顧自道:“有的時候心中煩悶,便會到這裡喝酒。”
阿玉沉默半晌,忽道:“真好。”
“什麼真好?”
阿玉看着他,眼中有光:“哥哥,當真藏了一處桃花源呢。”
“櫻桃侑酒,貪圖口舌之欲罷了。”他随手拂去她肩上的落花,“時辰不早了,回去吧。”
阿玉聞言輕輕點頭,跨出木門時回首,她看見木門緩緩關閉,關上了那成片喧嚣的春色。
*
六月,天降暴雨,各地洪災頻發。
阿玉坐在廊下,手裡捧着一本書,雨水如同串珠不斷從房檐墜落。
蕭珩從昨日進宮後一直沒有回來,她聽劉伯說宮裡出事了。
前天深夜,暴雨如注,一道滾雷劈在仙居苑某處宮殿的鬥拱上,房梁坍塌,不少琳琅珍寶埋于廢墟之下。
工部侍郎宋尚明向戶部要錢修繕宮殿,戶部卻拿不出來,不隻坍塌處修複不了,就連仙居苑剩餘幾處的修建也停工了。
不止如此,于忠更是堵在戶部官署前要他們挪出修建仙居苑的錢用來抗洪赈災。
戶部尚書趙啟茗苦不堪言,今日直接上表,不堪重任,乞求告老還鄉。
一時之間,朝廷亂作一團。
趙啟茗跪在大殿上,兩股戰戰,冷汗叢生。
太後隐在屏風後面,翻看着案上的奏表:“你說國庫空虛,賦稅難征?”
趙啟茗喉頭滾動:“……是。”
太後不語,秀眉緊颦,仿佛在思考什麼。
“陛下,臣有一法。”于忠沒有啟奏太後,而是直視皇帝。
元旻指節微緊:“何法?”
“拆仙居苑,以赈災民。”
此話一出,滿殿皆靜。
仙居苑用的都是名木,裡面更是宋尚明從全國各地搜集來的奇珍異寶,拆仙居苑以赈災,太後怎麼願意?
元旻颦眉,沒有作聲。
于忠還在步步緊逼:“請陛下早日決斷,外面的無辜災民等不起。”
這時宋尚明突然站出來說道:“陛下,臣也有一法。”
“準奏。”
“南方絲綢大王石達靠桑緻富,那何不将南方的土地全部改稻為桑,用來增加财政收入?
“國庫充盈,其他問題便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陛下,萬萬不可!”
元旻還未說話,于忠扭頭怒目而視宋尚明:“民以食為天,宋大人強行改稻為桑,讓百姓如何生活?!”
宋尚明冷哼一聲:“民不納稅,又不能強征,用此法再合适不過!”
“民不納稅?!”于忠冷哼一聲,“每年百姓上繳的賦稅都去哪了?!恐怕殿内的每一個人心裡都清楚!”
他這話意有所指,其他殿内的大臣心裡都不大痛快,有人小聲蛐蛐:“這是何意?難不成都被我們私納了?”
“就他清高,兩袖清風,百姓的父母官。”
“聽說他兒子花錢如流水,誰知道這錢從哪來的?”
“恐怕把他老子爹的棺材本都花了吧……”
“哈哈哈……”
一時之間,安靜的殿内開始傳出一聲聲譏笑,還有不少大臣對着于忠指指點點。
于忠臉色更加難看,繼續逼問皇帝:“陛下!還請您決斷!”
宋尚明也道:“陛下,慎重啊。”
其他大臣也紛紛上言:“是啊!陛下,還請慎重……”
蕭珩立在一旁,面色陰沉地看着殿内衆人。
元旻同樣面色不善,大殿中央,一個跪在殿上瑟瑟發抖,兩個站在一旁逼他做決斷,其餘大臣更是連連進言讓他慎重!
慎重!如何慎重?!左右都是在逼迫他這個沒有實權的皇帝罷了?!
元旻指節發白,目光一一掃過殿内衆人,突然冷笑一聲,語氣辨不出悲喜:“諸位大臣,你們要朕如何啊?”
殿内諸臣紛紛下跪拜伏:“微臣不敢。”
元旻閉了閉眼再睜開,對身後的太後道:“母後,以為如何?”
陳太後死死盯着于忠,半晌後,她輕咳一聲:“本宮覺得此事還需再議,陛下以為呢?”
元旻微微一笑:“那便聽母後的。”
這件事情被推遲再議,仙居苑暫時停工,洪災難以救濟,殿内衆臣神色不一,紛紛離去。
*
蕭珩回府後已是晚上,此時暴雨停歇,空氣中彌漫着泥土的氣息。
阿玉早就回了室内練字,蕭珩進院看見窗内的孤燈與人影時,心裡稍感安定。
他轉身走到東草堂先去泡了個澡。
蕭珩浸在熱水中,輕阖雙眼,白皙的胸膛左側有一道疤痕時隐時現。
他腦子裡不斷回現着大殿内的種種情景,眉頭緊皺。
六月的晚上,夜風清爽,衛昶一早便按他的吩咐在菩提樹下置好了琴。
蕭珩換上大袖白衣,未束發,端坐在菩提樹下奏琴。
夜風伶仃,石案上一壺酒一盤果,稍顯蕭瑟。
阿玉本來趴在陶案上練字,聽見院内的琴聲時她突然直起了身子,嘴角上揚:“哥哥,回來了?!”
她心中驚喜,連忙放下筆推開了雕花木門。
蕭珩一襲白衣,頭發尚未全幹,時不時有一滴晶瑩的水珠落在地上。
菩提樹葉晃動,琴聲悠揚。
阿玉怕打擾了他,索性坐在廊下,她雙手托腮,靜靜看着蕭珩。
一曲終了,蕭珩擡頭叫她:“過來。”
阿玉應聲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