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血影顯現得極慢,好似是在努力回憶着什麼,又好似是将撕碎的往事,重新撿起來拼湊。
一直未發話的洛檀青突然開口:“她唱的曲子十分耳熟。是什麼?”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司馬相如的《鳳求凰》。”
柳祀凰垂下眼簾,蒼白的臉上滾了顆淚珠:“我那時十分喜歡這首詞,便央着辛兒給我譜了曲子。”
“辛兒?”洛檀青扯了個流光溢彩的笑,一臉八卦:“情郎啊?”
柳祀凰道:“是個姑娘。”
“我及笄那日,爹請了韓家一同赴宴,欲借機将我與韓世昌的親事商定下來。那場宴會上,我遇到了辛兒。”
“說起來,我從未見過像她那樣灑脫的姑娘。我自小長在深閨,見過的男子少之又少,對美醜沒什麼概念,對感情更無經驗。辛兒奏完一曲,見我躲在角落,便坐過來同我耳語說:‘他那麼醜,你嫁給他豈不糟蹋?’”
柳祀凰牽了牽蒼白僵硬的嘴角:“那是頭一次有人與我說美醜,也是頭一次,聽人問我是否願意。”
“她生得俊俏明朗,站在灰撲撲的人群裡顧盼生輝。論起來,辛兒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女子。可刺史家的女兒應端莊自持,我沒與她說兩句話便被下人叫走了。”
“好在辛兒并未就此消失。往後每隔幾日她便來看我一回,坐在我家南邊院牆底下,爹不讓我出門,我隻能隔着牆同她說話。我吟詩,她撫琴。”
“我愛極了那首《鳳求凰》,便央着她譜成曲唱給我聽。那時候,我頭一次有心尖兒發顫的感覺,耳朵也跟着滾燙。我也頭一次意識到,‘喜歡’是何種感覺。”
“可惜,”柳祀凰的眼眸突然暗淡:“我們的事被爹發現了。”
“成親那日,辛兒抱着琴跟在馬車後面。行至江州地界時,我房裡丫頭同我悄聲說,下人口口相傳我與她私會之事,被我爹知道了。我爹将她綁了。”
“我心裡十萬火急,跳下馬車想回去救辛兒...”
言至此,柳祀凰面皮忽然松動,嘴唇顫巍巍念叨:“所以我橫死江州,是要去救辛兒的。”
“我未了的心頭事,是辛兒。”
衆人還未反應,卻見柳祀凰拎着袍腳,緊趕慢趕着跑出去了。
“诶...”
祁厭喊了半聲欲追,卻被約素拽住手腕拉回來:“不必追。”
“為何?”
外頭梆子聲連敲了幾下,夜白霜重,遠處趕屍人的響動仍未休,給看似靜止的夜晚點綴了半點生機。
祁厭若有所思地吸了口氣,有句話她剛才就想問了:“約素姐姐,為何辛兒給柳姑娘譜的曲子,你也會唱呢?”
她還記着在六盤山閑來無事時,曾搬着闆凳聽約素撫過琴。偶爾起了興緻,還央着她教自己唱了兩句。
曲調婉轉秀氣,似閨房裡的姑娘耳語,她那時還想,堂堂冥府鬼王竟也會這樣的曲兒?
約素道:“是辛兒教我的。”
“柳祀凰口中的辛兒,叫辛吾,江州府衙的琴師。如今,在我府上。”
“在你府上?”洛檀青突然接話...心說,她的府可不是什麼好府:“辛兒死了?”
約素“嗯”了聲,鼻息清淡如薄霧:“她用壽命與我的陰陽盞交換,換柳祀凰忘了她。”
正說着,身側又響起叩門聲。
“嘎吱”一聲,柳祀凰探頭進來,仍是一襲嫁衣,腳腕系着銅鈴,眼神卻比方才清澈些。
見着祁厭,柳祀凰忙低了低下巴恭敬道:“地鬼大人,我迷路了。”
“黃泉道在何處?我尋不見。”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話,好似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作數,她又想不起來了。
辛吾要她忘了自己,卻不知她就是柳祀凰挂念的心頭事。心事想不起來,便無法了卻,心頭事不解,就投不了胎。
都說感情的詛咒最難解,即便是盼她好,也常常行差踏錯。
約素面上諱莫如深,提步走到柳祀凰面前,将祁厭手裡兩片幹枯的花瓣遞給她,道:“既尋不見黃泉,随我回地府謀個陰官兒當當,可好?”
柳祀凰擴了擴眼角,見約素略擡下巴,朝她身後喚道:“謝無約,範成素。”
牆壁裡依言走出一白一黑兩隻鬼。
“帶她回去罷。”
二鬼相視,後朝約素欠身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