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厭仍未說話,卻不動聲色将碗裡的青椒炒蛋戳了個千瘡百孔。
頭兩句還未能消化,眼尾又湊過來李染一張八卦臉:“我聽人說,你姐從前還喜歡過禹長老呢,可惜命薄,死了。”
男人兩手一拍,左右攤開。
“你會不會也……”
祁厭攥着筷子,殺了一記眼刀,李染聞言藏住嘴唇,将後半句話眼回肚裡。
抿得發白的嘴巴剛恢複血色,李染又道:“其實,那位祁煙我見過。”
“與你有些像。”
“禹長老若是喜歡祁煙,那她肯定也……”
“你說夠了嗎?”祁厭咬着牙根慢聲打斷,指節攥得發白,眉間印記一抽一抽,皮下似有暗滾的珠子來回走。
幾人目光有意聚焦過來,禹舟蘅立馬拿過她緊攥的拳頭握在手裡,小聲問:“做什麼?”
祁厭未理會禹舟蘅,隻狠狠對李染道:“别吃了。”
緊接着,李染“嘶啊”一聲丢了碗筷,兩手紅腫像蘿蔔,表皮似有開裂的迹象,男人鼓着嘴一下一下吹。
縣令大驚,攬過李染的手,一聲驚叫:“诶!我兒!”
禹舟蘅匆忙看了眼祁厭,卻見她仍微微低頭盯着李染,眉心閃起詭谲的光,瞳孔亦泛着淡淡嫣紅。絕殊離俗,異常妖冶。
“祁厭!”禹舟蘅低低喚她一聲,立馬起身拉過她的手腕,到底不是肉體凡胎,祁厭小臂滾鐵似的燙人。
嫣紅微弱一閃,祁厭一雙眼瞳又變成黑白分明的。
待火熄了,李染手上留下幾道紅斑,讨公道的聲音立時響起:“你拿地火燒我?”
祁厭隻愣愣盯着禹舟蘅,未在意他說什麼。
禹舟蘅将她攥着的拳頭松開,掌心覆上去緊緊相扣,而後回身同衆人道:“她身子不爽,失陪。”
李染氣得跺腳,卻被他爹按回到座位上。約素的魚刺還沒挑完,身側是一臉八卦相的洛檀青,啧啧兩聲道了句:“李縣令,失陪了。”
話音一落,便帶着約素遠離是非之地。
禹舟蘅把祁厭拉進房間,抵到門上,而後插上鎖栓,厲聲道:“瘋了嗎?胡鬧什麼?”
冷香就停在斜上方半寸之處,這還是禹舟蘅頭一回真正和自己發火。
“師尊把我拉來,是為教訓我嗎?”
祁厭鼻子一酸,心裡支離破碎生出裂痕。指甲深深掐出個印,默了半晌才擡頭道:“師尊待我好,是不是因為祁煙?”
“什麼?
話一出口,祁厭不敢看禹舟蘅,複低下頭又道:“師尊曾說,幼時與我一起長大的陶悅姐姐,是祁煙。”
“我從前未想過,你們說我娘是什麼神使,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如何将幼童教養成活生生的人。”
祁厭嗓子發抖:“那麼,我的七情六欲,我的習慣,我一颦一笑,行走坐卧的模樣,是不是皆從陶悅那兒學來的?”
她擡眼,發出最後一問:“在你眼裡,我是不是陶悅……不,”她想了想,換了稱呼:“祁煙的影子?”
禹舟蘅下颌一收,仍與她緊叩五指。
祁厭八歲後便是她一手看顧長大的,起初确與祁煙有七八分像,執拗像她,機靈似她,為了拜禹舟蘅為師,死乞白賴地做飯給她吃,為了學會一道咒語,将天泉後半座山頭炸了粉碎。
待長大些,學了令萱的溫斂,胤希的滑頭,地鬼重塑了她的心魂,學會頂撞禹舟蘅的本事,這才成了她眼裡的祁厭。
是獨一無二的祁厭,是她禹舟蘅破格收下的徒兒,并非誰的替身。
禹舟蘅實實在在地愣了一會兒,方寸間少見地款款一動。她抿了抿唇線,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忽而掌心一刺痛,接着便是滾水般的觸感。
她皺眉,見祁厭眼瞳空泛,咒印有節奏地閃着光,手心的灼燒感随之時有時無。她察覺有股力量在控制祁厭心魂,祁厭卻有意收斂地火,她不想傷到禹舟蘅。
是地鬼。禹舟蘅驚覺,地鬼在啃食祁厭的心魂。
她從祁厭的掌心中抽出,兩手攀上她的肩膀使勁晃:“祁厭!祁厭!”
“汀兒!”
叫了幾聲,祁厭未應她,甚至面上表情也未有變化。
定睛,才瞧見她瞳孔那抹嫣紅裡似混雜着黑煙,黑與紅兩股力量在搶占她的意識。
禹舟蘅警鈴大作,指尖自玉葫蘆裡點了滴水,捏了個訣,并上拇指彈入祁厭眼裡,又低低喚她一聲:“汀兒!醒醒!”
“啪”一聲,祁厭斬斷絲線一般猛地閉眼,幾道黑煙自她眼尾漫出,祁厭皺着眉梗了會兒脖子,又乖順癱軟到禹舟蘅肩頭,咒印的光随之熄滅。
禹舟蘅将祁厭扶住,出聲道:“滾出來。”
話音剛落,角落走出個千嬌百媚的姑娘。一襲青衣,手握折扇,額心一道細長的黑色,似是狼毫不當心揮上去的。
“宋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