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了作祟的人,禹舟蘅攬着祁厭的肩膀,将不省人事的姑娘護在身後。
宋流霜扇着扇子打量二人,面上流光溢彩,似在欣賞一副精彩紛呈的畫兒,而故作驚訝後阖扇上前幾步:“禹長老,這小地鬼是怎麼了?”
話裡裹着明晃晃的挑釁。
地鬼會啃食她的心魂,分明是因為生了情愫,心魂重塑之後五髒六腑本就不穩固,喜怒哀懼都得小心揣着捧着,哪還經得起禹舟蘅這麼傷她的心。
禹舟蘅知道宋流霜的言下之意,并未回答,而是扯了個“你竟好意思問”的表情,問道:“李染剛才被你附身了?”
“是你借李染之口,故意和祁厭說那些的?”
宋流霜早知禹舟蘅聰慧,這般伎倆自然逃不過她的眼,因此未言是或不是,隻将“折扇“啪”地收攏,握在手裡一下一下輕敲。
她的避而不答印證了禹舟蘅的猜想。
“方才我還納悶,瑞州縣令的兒子怎會對我天虞瑣事了如指掌?”禹舟蘅扯了扯嘴角:“原來是你。”
她看向懷裡的祁厭,心疼極了。自己悉心調養了這麼久,寫清心決讓她背,煎湯藥盯着她喝,見不得她自責的樣子,更不許旁人瞧不上她。
這樣小心翼翼守着護着的姑娘,竟被她幾句話挑撥得丢了心魂。
禹舟蘅無心推演前因後果,也顧不上宋流霜是否回答了她方才的幾個問題。她将憤怒和心疼一并壓了下去,面上沒有什麼表情,隻擡眼看着宋流霜,淡淡問了句:“這回如何?是你自己走,還是我轟你走?”
或許是注意到禹舟蘅已亂了方寸,又或是看到祁厭的呼吸呼吸越來越虛弱,宋流霜抛了個心滿意足的眼神:“我的目的既已達成,便用不着你操心。”
而後視線輕飄飄落到祁厭身上:“操心操心她吧,地鬼心火焚身,可是要命的。”
“她會死。”
心知和禹舟蘅交手讨不了好,趁她懷裡有人不方便動手,随意扔了句話頭便走了。
雖是狠話,但話卻不假。
她熟知這位地鬼如今在意的是什麼,更知曉說什麼話會令她七情紊亂六識盡喪。
隻不過今天之前,她都沒想到計劃會這樣順利。又或者說,她從前低估了禹舟蘅在祁厭心裡的地位。
宋流霜走後,禹舟蘅心上繃着的最後一根弦好似斷了。她将祁厭放在地上,靠在自己懷裡,毫無章法地喚着她的名字。
祁厭聽到了,睫毛小扇似的撲了撲,眼睛不大能張開,卻正好裝下一個完完整整的禹舟蘅。
“師尊......”
她呓語似的叫了一聲,瞳孔裡泛着燒炭般的火光。
“我疼...”她又說,聲音細而輕。
禹舟蘅從未有過這樣無措的感覺,那日被姑獲的爪子壓在身下的時候也沒有。
或許是幼時的經曆,令她不大在意自己的死活,更未像現在這般小心盼着眼前人無礙。
人人都說禹舟蘅風光霁月,可她連自己幾歲上的天虞山也不記得了。隻記着流民逃難的隊伍很長,山路上好多人都滾下去了,她爹娘也是。
那場逃亡之後,禹舟蘅隻剩下一個玉葫蘆,娘說是祖上傳下來的,要她尋到新去處之後便當了,還能換點吃食。
後來九死一生遇到祁玉師徒,祁玉心軟,收她入了天虞門下。禹舟蘅用幾天時間便學會世事無常,往後愈是艱難,愈要表現得若無其事。
同天虞其他弟子想要修仙成才的念頭不一樣,禹舟蘅唯一的願望是活下來。她苦練禦水術,學習怎麼讓捏出來的水将軍聽命于自己,大小精怪作祟都派她去收,再渾身青紫地歸來求洛檀青幫她上藥。
日頭久了,她便想不起來要去愛誰了。
偏偏祁厭的出現,令她麻木已久的心偶然生出一絲柔軟。
她想起自己被姑獲壓在身下近乎昏迷的時候,祁厭那聲非人非鬼的“禹舟蘅”,想起一連走了幾天,再見時那個生疏卻暧昧的擁抱。又想起祁厭幾次三番受制于地鬼心魂,也都是因為她。
祁厭分明是天底下最聰慧的姑娘,明明很懂得藏拙,偏偏總在禹舟蘅面前失了分寸,直白得過了頭。
她的身份令人望而生畏,柳祀凰尊稱她地鬼大人,約素亦喚她上神;可她又實在脆弱,脆弱得好像所有人都可以用禹舟蘅來要挾她。
心上被這些記憶掐的出了水,禹舟蘅低頭看着祁厭。她呼吸細小,熱熱地打在禹舟蘅頸側,引得她縮了縮脖子。
忽然像起約素曾經拿給她的幾個話本子,還說倘若祁厭被地鬼心魂折磨得受不了,那些書可以幫她緩解。
既然書可以安撫,那人是不是也......禹舟蘅斂住呼吸,耳朵燒紅,心跳奏得不大整齊。
都說地鬼不能有七情六欲,否則心弱魂強,六識盡喪。可若情愫已生,依約素所言,須得一人時時纾解在側,強化心識。
禹舟蘅咬着下唇,心鼓轟隆隆地敲,響動似要穿破耳膜,于是将眼一閉,在祁厭唇瓣上落下薄薄一吻。
親吻淺嘗辄止,于禹舟蘅而言卻是鋪天蓋地。
許是察覺到什麼,祁厭抖了抖睫毛睜開眼,赤色的眼瞳稍稍一擴,小聲叫道:“師尊?”
禹舟蘅睜眼與她對上,見祁厭有了心識,忙問:“舒服嗎?”
祁厭愣得實在,不知如何接話。
見她不語,禹舟蘅急切又問:“還疼嗎?”
祁厭看不懂禹舟蘅在撒什麼風,隻将眼一眨,再一眨,道:“還疼。”
“還要。”
這聲“還要”,溫軟得仿佛透着香甜,引誘眼前人如何将枝頭熟透了的果子摘下。
禹舟蘅無奈,一手扶着祁厭的肩,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加深了剛才的吻。
她比任何時候都希望這個動作能救祁厭,因此,她盡可能地依着祁厭的呼吸,進或退,起或落,統統由祁厭說了算。
活了數年,她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捧着吻着祁厭,耳邊卻驟然響起一個執拗的女聲,而後是她濕漉漉的,帶着病氣的眸子,說——“可我隻要師尊。”
禹舟蘅突然明白,約素那日的話裡有漏洞。祁厭需要的不是話本子,不是什麼颠鸾倒鳳的故事讓她自我纾解,更不是随意一個可以翻雲覆雨的對象。
她要的,或者說能寬慰纾解她的,是禹舟蘅,也隻是禹舟蘅。
祁厭仍有些發懵,面前是禹舟蘅清風明月的眉眼,唇角破了一點點,是她剛才不小心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