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約素鼻息淡淡的,轉而牽了牽嘴角,又道:“或者,你想讓他投胎成什麼模樣?”
“這麼壞的人,”祁厭斂着眉毛思索一番,道:“投胎成魚最好了。”
約素柔柔笑了聲:“為何?”
“範書生這輩子最大的願望便是考功名,成日手不釋卷。可他壞得徹底,若真做了官,他手底下一方百姓怎麼辦?”
祁厭努努嘴:“不如做個不記事的魚,看他如何記下六藝經傳。來日被哪家達官顯貴釣上來炖湯喝,還能補補腦子,也算造福一方。”
約素抿了抿嘴角:“好。”
其實,她并非無緣無故想到魚的。
因為方才瞧見忘川水裡遊着幾條錦鯉,便想到禹舟蘅養在收雲殿木橋下頭的幾隻。她的錦鯉不吃魚食,隻需禹舟蘅澆一碗茶水下去便好,洛檀青因此總說她養了一池子茶寵。
這麼久沒回天虞了,也不知道她的錦鯉怎麼樣了。
“想什麼呢?”
正出神,約素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祁厭回神,抿着嘴搖頭。
約素瞥一眼她後背沾滿血漬的衣裳,道:“你的傷不輕,回去讓醫鬼瞧瞧。”
祁厭應話點頭,又驚詫着擡頭:“瞧病的鬼?”
“是西漢義妁。她死後不想投胎,我便留她在冥府當差了。”
《史記》有言,義妁,巾帼醫官第一人。
祁厭“哦”了聲,有些落寞。方才那一瞬間,她十分希望冥府的醫鬼就是白商。
接好骨頭上了藥,約素給她倒了被溫水放在床頭:“睡一覺吧。”
祁厭做了好長一個夢。
夢裡她還在天虞,和令萱、胤希、洛檀青一起吃茶,就坐在收雲殿那棵樹底下。
禹舟蘅端了碗茶水走上橋,擡了擡手,湊過來三五條肥嘟嘟的錦鯉。茶水往下一澆,歡脫着遊走了。
禹舟蘅走來,遭了洛檀青一聲揶揄:“養茶寵呐?”
祁厭盯着禹舟蘅瞧了一會兒,周圍變成天虞後山的模樣。
禹舟蘅坐在後山廢墟前,衣擺被泥水弄髒了,她無奈地扯着手絹擦,眼神卻仍溫柔。
祁厭揉了揉脖子,小臉髒兮兮的,望一眼被她炸秃的小丘,又瞧一眼禹舟蘅,低頭小聲道:“師尊...我錯了。”
禹舟蘅從未責罰過她,也甚少有不大溫柔的神色。
再擡頭時,手裡捧着一套嶄新的衣裳,領口繡着朵百合花。禹舟蘅垂着眼皮看她,瞧得她心裡鼓鼓脹脹,眼睛又腫又酸,吸了吸鼻子,鼓着勁兒道:“師尊待我十分好。等我長大了,便嫁給師尊!”
不知是不是這話惹怒了禹舟蘅,眨眼的功夫,周圍什麼都沒了。
祁厭立在原地,眼前花白看不清任何。挪了挪步子,卻似有山崩地裂的響聲動,吓得她立馬收回腳,動也不敢動。
無助感湧上心頭,祁厭扁了扁嘴唇,想喊她,卻好似有另一人在控制她的心。出聲時,不知該稱呼“師尊”,還是“禹菁大人”。
禹菁是誰?祁厭噙着淚皺眉。
不大一會兒功夫,禹舟蘅自遠處走來。祁厭先是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借着便露出詫異神色。禹舟蘅仍是一副清冷孤寂的模樣,面龐卻比往日更素得多。頭發毫無修飾地垂下來,一身素白,赤着腳,通身似水光一般透,踩過之處幾道水痕。
祁厭潤了潤嘴唇,心裡的委屈卻似更強烈,貪婪撕咬她的五髒六腑。她虛弱地皺眉,閃着淚花叫了聲:“師尊。”
沒等到禹舟蘅開口,卻見她右手緩慢擡起停在腿側,掌心微張作以執劍姿勢。手邊水霧驟然聚攏,變作劍柄的樣子成型,禹舟蘅合掌握緊,執劍對準祁厭心口。
祁厭眉心一痛,正要啟唇問她“為什麼”,劍刃卻已穿透心髒。接着,她便看不清禹舟蘅的模樣了。
還未從巨大的詫異中反應過來,周圍卻變得一片安甯祥和。
夏日午後的小村落,熱浪被樹蔭削減得隻剩五六成。陶阿娘收了筷子回竈房去,順帶吆了兩聲牆邊打盹兒的黃狗。
陶悅捧着一摞碗跟在陶阿娘後頭,剛放下便急着跑出來,撂了句:“娘,我和汀兒玩兒去了!”
她跑近祁厭,拉起她的手,小臉汗涔涔的:“走,我們去李叔那兒讨個蛐蛐籠子!”
記憶裡的陶悅一直是年長姐姐的模樣,頭一回以成年人的視角瞧她,當真幼稚得不像話。
祁厭眨了眨淚蒙蒙的眼,任由陶悅拉她出了門。
路過村口的棋攤兒,劉大爺揮着破扇子叫住她:“小汀兒,瞧瞧,誰會赢啊?”
祁厭哽咽着喉嚨未答話,卻見陶悅瞥了眼範書生懷裡的粽子糖,道:“自然是範書生了!”
範書生仰着頭大笑,又抓了把粽子糖遞給陶悅。
陶悅湊過來,往嘴巴裡放了顆,又遞給祁厭幾顆,剩下的拿葉子抱起來小心揣好,同她道:“我娘說李嬸嬸有孕,剩下的留給她補身子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