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層雲便嘲諷說:“你拿什麼還,靠出賣皮相麼?”
這話說得難聽至極,如鲠在喉,後來她刻意在西市搭上了蔣家的線,成了這門親事,但這話始終像一根刺堵在心裡,是以那日她剛退燒醒來,就用這話反嗆過丁層雲。
當日上喜轎前,她不得以将娘親托付給丁層雲照顧,蔣府給的聘禮自然也一分不剩地全給了出去。丁層雲得了那二十兩銀子,喜笑顔開地送她走。
原以為以後也就是她在蔣府安生服侍蔣源湯藥,再将月錢送回家,勞丁層雲照看娘親,先将眼前的難關挺過去。蔣源都這把年紀了又沉疴纏身,他倆連夫妻之實都不會有,等日後等蔣源過世,按例她應該會被遣到鄉下莊子上去住,到時再将二人接過來,一家也算團圓,或者到時再做其他打算也可。
怎料後來出了一連串變故,蔣正又莫名接了丁層雲進府,進府之後她倆倒是不再日日吵架了,丁層雲也還願意看在和娘親的情分上去幫她探探消息。
哪知……眼下這份疼惜是裝不出來的。
她進蔣府這些時日,受過不少刁難,也面臨過生死困境,但一直還算冷靜,從沒有哪一刻像眼下這樣,近乎茫然失措,不知道是不是該推開眼前人。
丁層雲總算意識到自個兒方才做了什麼,想要撤回手也已晚了,幹脆側頭去瞧她,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又想到她這麼多年從沒和自個兒服過軟,今日卻沒有排斥,想來在這蔣家是真吃了許多苦頭,又心疼又憐惜,出口的卻是一句埋怨:“我來蔣府也這些時日了,你為何什麼都不肯同我說,這般要強做什麼?”
氈簾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殷殷推開她,起身整理儀容,壓低聲音說:“告訴你得你兩句諷刺麼?”
見丁層雲瞪她,又補道:“但今日再不告訴你,怕你還要勸我跟了蔣正,懶得再和你浪費口舌。”
“你還不知道我這張嘴,你真鐵了心不肯,我還能逼你不成?”丁層雲作勢要去捏她的腮幫,“你再同我頂嘴,我真撕爛你這張破嘴。”
殷殷側身躲開,斂了神色,鄭重道:“蔣正肯定不會就此作罷,得抓緊時間了。薛晗請進來的那個徽班是外地來的,受蔣府威懾小,就是很好的機會。”
“你先安心養傷,我去探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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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鼓剛剛過半,丁層雲便已在緻青園通往俟園的最隐蔽的一處石徑上候着了。
殷殷今日話說得重,她平素雖也時常和她這侄女兒說些诨話,但知道殷殷的性子,更知道以殷殷母親的習性,若真叫蔣正得逞,悖倫的罪名如山一般扣下來,不說萬一東窗事發按律當誅,也不論殷殷自個兒會如何,恐怕都會逼得殷殷自行了斷。
蔣正贈給殷殷的妝奁叫她偷拿了一小半過來,揣在懷裡沉甸甸的,壓得心情也沉重起來。
她心下着急,隐在竹林後頭,四下探看。
好在自出殡之後,蔣府雖大門和二門把守得極嚴,但為防影響主子們活動,内院護衛未曾增加太多,殷殷又從小苔那裡套出了不少護院換崗的規矩,她上回來對此不熟悉,不幸被護院拿下,但二回熟,又得了殷殷消息的襄助,這回倒還頗算得心應手,沒出什麼岔子。
候了一刻,戲班子終于從緻青園那邊過來,丁層雲以一顆寶珠問路,約得班主叙了半盞茶的話,又将懷中藏着的珠寶奉上,以翻倍的事成報酬約好待戲班子出府之時,将她們二人藏在馬車夾層之中偷運出府。
丁層雲得了班主的承諾,愁容消去不少,不敢再像上回一般繞遠路,隻小心翼翼地從緻青園外借道,從鐘萃園返回。
哪知剛至緻青園附近,便見着面前直楞楞地杵着一人,裡頭住着的是哪位貴客她自然清楚,登時吓得步子一頓,又強自鎮定地問道:“這位爺有何貴幹?”
邱平盤問了幾句,話裡話外對她和殷殷的底細掌握得極為清楚,丁層雲知扯些不相幹的謊無用,便托辭說來找戲班子的人幫忙去瞧瞧殷殷母親。
此話尚算可信,又不是什麼大事,也算人之常情,邱平沒再繼續深問。
丁層雲雖納悶兒他為何會對這些信息知曉得如此清楚,但他既非蔣府中人,此事本也與他無關,料想他應該無意多管,便要告辭。
邱平攔下她,并不閑話,徑直遞給她一個冬青釉小瓷瓶:“治腿傷的藥,勞丁娘子轉交。”
丁層雲一愣,便見他直接将藥瓶塞過來,随即返身進了緻青園中。
治腿傷的,勞她轉交,那還能是給誰的?
她還說這人怎會如此清楚她們的底細,原又是為了殷殷。
她念叨了一遍院中貴客的身份,低低歎了口氣,殷殷這張臉啊……
才剛定好脫逃之計,眼見着勝利在望,丁層雲生怕又招惹上另一個蔣正,節外生枝再生事端,趕緊将藥瓶揣進懷中,疾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