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還失笑:“不急這一時。”
殷殷臉上臊得慌,跟在他身後下馬車,他卻沒什麼反應,隻是在進緻青園時,轉頭看了一眼她微紅的眼眶,忽地問了一句:“暫且安心了?”
殷殷頓住腳步,低低“嗯”了聲,語氣裡多少帶了幾分不自在:“多謝大人。”
“回去罷。”他留下邱平送她,獨自回了院中。
邱平熟門熟路将她送回正院,将第二日的藥交給她,她趕緊将身上燙手山芋一般的外袍解下,讓他代為交還回去。
她回到房中時,睡在外間的小苔一聽見動靜就趕緊起身:“姑娘可算回來了。”
“耽誤了些功夫。”殷殷往外邊兒瞥了一眼,“還沒醒吧?”
“還早呢,還不到五更。”小苔後怕得不行,說話都輕喘着,“不過就怕萬一,讓人提心吊膽的。沈大人也真是,怎不直接将您接過去,家主想來也不敢說什麼,這樣偷偷摸摸的算怎麼回事?”
“别亂嚼貴人舌根,抓緊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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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四五日,白日裡因為熏香的原因,蔣正總覺得身子乏。
雖然沈還總算松口同意讓擇個吉時将鐘萃園中的靈柩出殡,讓他松了一口氣,但佃農之事上,上頭的人不表明态度,底下人反而最易思慮重重胡思亂想,知府怕給沈還揪着錯處,給的壓力着實不小,他每日要麼出去會客尋門道,得閑在家的時候也會帶上殷殷去水榭邊上吹冷風醒神,翻閱過往的收租簿子。
她趁蔣正困乏時,找機會偷偷翻過當日那本差點惹得他生疑的賬簿,發現隻是蔣府庚辰年間的舊賬,沈還遠道而來,自然不會是為此而來,索性也就沒有再和沈還提起此事。
可沈還也一直沒有問過她,她在三日後才反應過來,他應該一早就知道實情了。
正是他說的,此事不是非她不可,他由着她做這事,仿佛不過在縱着她玩鬧。
晚上則每日相似,在蔣正歇下後,她便按時去緻青園。
沈還身上自然不隻這一件差事,如今官道清理完六七成,大型車駕過不去,但驿站的馬匹卻已通行無阻,京中堆積了半月的公文如雪花一般湧來,他近來略忙,殷殷在書房見他的時候偏多,她深夜來訪,也還撞見邱平來送過兩次京中的公文。
他公務繁忙,不好叫她一直在書房陪着,便叫她去卧房等他,哪知等他回到房内,她早已靠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眠過去了。
春夜發寒,她又時不時地咳上兩聲,他不好叫她就這麼睡下,還得他反過來伺候她寬衣脫履。
沈還氣笑,後來便不肯叫她先回房,等餍足過後再令她自行回去。
那張紫檀木書案自然成了慣常之所,他偶爾将她抱起放至案上,偶爾也昏聩一回,就地取材将那堆曆經辛苦送到的公文拂至地上,叫她赤腳踩上去,再将她圈在桌前,在她身後說上幾句令燈火都燒得更旺的話。
他對她算得上溫柔,也喜歡她的身段,更滿意于她的聽話和順從。
雖然她此前也曾裝聾作啞推拒過他,但真正作出決定後,她從沒拿過喬,除了頭兩回羞澀得緊外,後來在這事上也不見得忸怩,幾乎予取予求。
唯一令他不悅的是,他每回讓她寅正時分再走,她卻每次都堅持寅初便回。
他嘲笑過她的膽小,怕薛晗便罷,畢竟薛晗實打實地在她跟前用那樣血腥的法子殺過人,到底是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的姑娘,心上留下陰影難以避免。可有他撐腰,她還連蔣正那個懦弱至極的人都怕,他着實難以理解。
初五這日晚間,書案上的筆墨紙硯照例被挪到一旁的高足幾上。
“今晚雨大,晚些再走?”沈還看似在征詢意見,但内裡含義不言自明。
可殷殷下意識地搖頭。
“不肯便不必回去了。”他頭一回在這事上同她較勁,帶了幾分狠厲,眉目間也隐着戾氣,“明日那丫鬟就會下葬,我也會離開蔣府,你既不肯多待一個時辰,我明早便将你一并帶走。解藥我既答應了你,無論如何都會給你,這點你不必擔心。”
她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做此決定,但既然已知會過蔣府,這次想必不是唬她,是真的要走了。
“大人要的東西找到了?”
沈還沒說話,在等她對上一個問題的回答。
她看向他蘊着薄怒的眉眼,隻得實話實說:“蔣正說明日出完殡,要帶我去含汀榭,說想替我辟處荷花池出來,等入夏便可帶我夜遊蓮池摘蓮蓬,讓我親自去選塊好地兒。這些時日蔣正同我說了不少以前不會提的話,我有把握,再有幾日一定能有眉目了。”
“到此為止。”他這話說得冷淡。
“不。”她下意識地回絕。
沈還停下動作,冷淡地看着她:“要我提醒你?”
他在說她沒有資格忤逆他,這般坦誠相見的時刻,他這樣居高臨下地望過來,殷殷自無招架之力,隻能同他說實話:“我能拿到其他證據,蔣府不止犯過這一次事。”
她這話說得平靜卻堅定,沈還默了片刻,松開她往外走,殷殷趕緊下來,整理松松垮垮掩在身上的衣衫。
他從圓角櫃中取出一個剔紅魚在藻紋的盒子,走回案前,不由分說地将她壓至案緣,将盒子扔在案上,叫她打開。
裡頭是一副金質頭面,他從身後攬住她,插在她略顯淩亂的發髻上。
是一副完整的五兵佩。
往前數朝時,貴族女子間曾時興過這樣的裝扮,婦人以斧、钺、戈、戟為笄,英姿飒爽,快意恩仇。
當日他送她的那支金簪便是其中一支。
“想報仇?”他在她耳畔輕聲發問。
能治蔣正重罪的不過一個違背人倫,逆天當誅,但她既然選擇苟且偷生,自然不願與蔣正同歸于盡,不能将這事捅破。而要治貴為丞相之女的薛晗的罪,茯苓一事自然也不夠格,至于那簿子,她不知其中利害關系,不敢斷定會對蔣薛二人造成多大影響。
她非要探聽蔣府的其他罪狀秘辛,他能想到的理由,隻有這一條。
殷殷沒出聲,他的氣息呼在她脖頸處,不急不緩,帶起一陣斷斷續續的癢。
好半晌,她終于堅持不住,回頭看過來。
方才狠了些,她眼底霧蒙蒙的,像是初春山茶上的清露。
“這氣性。”輕笑落在耳畔。
“既心疼尊長,咽不下這口氣,有仇自己報也挺好。”
“懂得借勢報仇,也算精明。”他的語氣暗含三分鄭重,“你若能查到證據,我願意替你當一回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