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遙有點恍惚,以前秦姨在的時候,祝在家裡是比他們家要熱鬧上百倍的。
秦宛是川城人,遠嫁到鹭城,平時最愛聚三五個好友來家裡打麻将。賀遙的媽媽都是被她一手教會的。
原來人們常說的物是人非,是這般模樣。
賀遙斂下眼簾,拿出鑰匙打開家門,指尖觸碰到熟悉的電燈開關。
“啪”的一聲,燈亮了,家裡的一切好像有些變化,又好像沒怎麼變。正當賀遙恍惚之時,卧室裡突然傳出一道笑聲,緊接着就是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親愛的,你看看我給你買的禮物,喜歡不喜歡?”粗犷的男聲,是來自于他的父親賀初明的。
“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整這出,害不害臊。”
“快去穿上給我看看。”
“就這麼點布料?要穿你穿!”聲音裡有着顯而易見的嫌棄。
“這是買給你的,快點。”
“在穿呢!你猴急什麼,真煩人。”
賀遙默了默,頂着頭頂的光,突然覺得自己太多餘了。趁這個時間段回來,還不如不回。
可想了想自己正餓得咕咕叫的肚子,賀遙決定使個壞。
他餓着肚子,他倆快活,這樣說不過去吧?
他清了清嗓子,“爸,媽!我回來了!”聲音洪亮。
房間裡安靜了一瞬,接着就聽到杜筠心女士略略顫着嗓音回他:“啊,賀遙嗎?你等一等啊!”
“好的。”賀遙回她。
“這臭小子什麼時候回來不好,偏偏這個時候回來。”賀父聲音裡透露着嚴重的不滿。
“前段時間不是還說想他了,現在回來了你又要嫌?賀初明,你怎麼這麼賤呢?”
“……左右都是我的錯呗。”
“少給我裝綠茶。”
不一會兒伴着說話聲門開了,賀遙看見母親走出來,她的整張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阿遙,真是你回來了,怎麼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的?”
“臨時決定回來的。”賀遙看了眼她身後面無表情正緩緩走出來的賀初明,打了個招呼,“爸。”
賀初明老成地點了點頭,嚴肅道,“回來了。”
“工作怎麼樣?累吧?”
杜筠心噓寒問暖,低頭見他還提拎着行李箱,便道:“快把行李放你卧室裡去吧,餓了嗎?餓了我就叫你爸給你下碗面吃。”
工具人賀初明:“……”
賀遙看了眼自家老爹表情不太好的臉,有點猶豫要不要接受這碗面。
結果肚子先他一步抗議了。
“餓了,謝謝爸。”
賀遙朝賀初明抱歉地笑笑,眼底卻都是幸災樂禍。
“謝什麼,都是一家人。”
杜筠心的眼底也有點幸災樂禍,背着賀遙對賀初明耳語嗔怪:“讓你成天壓榨我。”
賀初明看了一眼在她身後假裝觀察書櫃的賀遙,低聲笑問她:“你不喜歡?”
“趕緊去!少廢話!”
杜筠心睨了他一眼,把廚房燈打開,将他推去廚房。
賀遙在一旁不自覺搖頭失笑。
雖然在這個家他總感覺自己太過多餘,但又覺得分外幸福,這個家的愛太過豐盈,甚至能溢到旁人身上。
歲月從不敗美人,即使杜筠心已經将近五十歲了,卻仍然像個才三十多歲的女人。
賀初明很愛她,将她照顧得很好,平時不論做飯還是其他家務活,都是他主動包攬的。
她是個中學老師,時常愛各地旅遊,賀初明便會陪她一起。甚至有時候她覺得賀初明煩,不肯帶他。
街坊鄰居沒一個不羨慕的,說他們夫妻倆結婚三十年,卻依舊如同熱戀。賀遙也同樣羨慕,但深知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複制不來。
杜筠心拉着賀遙坐沙發上絮絮叨叨,賀初明就在廚房裡煮面,隔得不遠,他能聽到煎蛋在鍋裡滋滋作響的聲音。香味撲鼻,這就是家的味道。
在這一刻,賀遙突然不想為了心裡的某些私欲而離開了。
他貪戀這窄小擁擠的愛。
選擇當潛水員,是賀遙從小的夢想。
小時候每逢假期,他就會被父母送到爺爺家裡住。爺爺不大喜歡父親,也連帶着不大喜歡他,因此對他十分苛責。在他面前時,除了學習他幾乎不能有其他娛樂活動。
但凡發現賀遙有任何玩具,爺爺都會順手一抛,扔進海裡,任憑他怎麼哭鬧都不會撿回來。
年僅七八歲的他不止一次想去海裡追回自己的玩具,然而當面對一望無際的海面時,他又忍不住退縮了。
閑的時候,他便坐在海邊發呆,看漁民們打漁,執着地渴望着自己的玩具能夠被别人打撈起來。然而事實總讓他失望。
直到有個潛水隊來到這裡活動,一個接一個地跳進海水中,身影漸漸沉沒,沒隔半個小時又浮了上來,嘴裡還嘟囔着水下垃圾太多,水質不是很好的時候,他的希望也跟着浮了起來。
那是他第一次了解潛水,他知道,這項活動可以看到海底他失蹤的那些玩具。
直到他十來歲的時候去學潛水,見證了海底不一樣的風景後,他才發現,自己那些尋找玩具的執念早已伴随着成長而消散。他反倒開始單純的熱愛這項活動了。
他喜歡在靜谧又神秘的海下探索,喜歡一往直前地潛往最深的地方,因此他又了解到了飽和式潛水。
當時他才十幾歲,在一則電視報道裡看到了國外的相關新聞:一次次突破深海潛水,打破了世界紀錄。
大概是出于一種攀比心,當飽和潛水員的夢想至此在他在心裡紮了根,下潛至更深英尺的夢想,也一直在心底盤旋。
賀遙是要強的,他一直确信想要什麼東西就得付出時間和精力拼命争取。
可是得到什麼的時候,他也會相應失去什麼。
比如——
他失去了祝在。
三年的日日夜夜,他囚困于僅僅四個平方的潛水鐘裡,像一隻寂寞的蝴蝶蜷縮在繭裡。
離開祝在後的每一天,他都保持着這樣的狀态,剛分開一兩個月,他每天都會半夜夢醒。身邊空蕩蕩一片,隻有窄小的床,冰冷的鐵杆。
任賀遙再嘴硬,也不得不在心裡偷偷承認。
他失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