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盛晔就被樓下叫喚的聲音吵醒了,他煩躁地翻了個身,平時自己非常警覺,夜裡一有點風吹草動就睜眼了,如今給人伏低做小了,仗着有個師尊設下結界保護自己,以為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結果仍然是癡心妄想。
盛晔惡狠狠想,這幫凡人修道修仙不行,講些市井八卦倒是人人樂得其中,真是沒個出息。
然而沒等他罵完閉眼繼續睡,靈敏的耳力卻叫他聽出了幾個不尋常的字眼。
什麼“厲鬼”,“死人”之類的。
盛晔睜開眼,迅速披衣下樓。
邬玄燭早已在樓下坐着了,手中握着盛滿涼透的茶的茶杯,一口未動。素白的指尖正無意識地摩挲杯沿,阿霰坐在他旁邊,皺着眉頭。
見盛晔下來,邬玄燭和他對視了一眼,而後點了點頭。
他走過去坐下,給自己也倒了杯茶,聽旁桌人繪聲繪色地講他們所謂的“驚魂夜”。
一個頭上綁着灰色布巾的男人抓起酒杯,狠狠灌了幾大口,看起來在他下來之前已經講了好一會,是講渴了,緊接着繼續道:“那可不,你們都沒有聽到,他叫得那是一個凄慘啊,隔那麼遠,當時我和我家娘子都睡了,硬生生給他叫醒了,嘴裡不停喊着救命救命。唉,真是駭人,我和我娘子都不敢睜眼,在被窩裡一動也不敢動,身子給捂得全是汗!”
“哎,老李,你可别提了,去年夜裡在後山上,那我可是親眼看見了啊,正好好走着路呢,忽然腳底下樹葉就飛了起來,本來我還沒當回事,結果下一秒我就覺得不對,因為根本就沒有風啊!哎喲那給我吓得,立馬就往家裡跑,連柴刀都不要了,隻來得及回頭看一眼,就那一眼,我到現在都忘不了!一道黑影啊,就那麼咻地突然冒了出來,嘿,辛虧我跑得快,不然肯定命都沒喽。”
接下來他們又說什麼讓那老李搬個屋子住,遠離後山雲雲,邬玄燭就沒有在聽了,他聽明白了,這不是魔族在作祟,聽起來倒像是邪祟,而且還不止一次了。
他放下茶杯,對盛晔和阿霰道:“今晚我去看看,你們留在屋裡别亂跑。”
盛晔樂得他這麼說,正想着先應下,自己再溜出去探探狀況,結果那小結巴偏偏在這時候給他添亂。
她仿佛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般口齒伶俐了起來,沖着她自被收作徒弟以來一直不敢看一眼、仿若什麼洪水猛獸的師尊道:“我也要去!”
邬玄燭不解地擰眉道:“你去湊什麼熱鬧?”
“我……我……”果然任督二脈有時候用處也不大,阿霰被他看了一眼,又被打回了原型,低下頭不肯看他,支支吾吾地:“我可以……打下手……”
舊谙上仙毫不留情,“你來隻會給我添亂。”
阿霰從小到大沒主動要求别人過什麼,就是擔心被拒絕,如今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還真被拒絕了,有些愣愣的不知所措。
邬玄燭想了會兒,似乎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嚴厲了,人家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又措辭:“你們現在還沒有自己的靈器,跟着的話,若是我不能及時護住你們呢?”
阿霰生怕又被批,隻含糊道:“師尊我……我可以不用您護着的……”
随即她似乎是覺得意思不對,又深吸一口氣,重新說:“師尊您說,我們跟着您……來曆練,那……那怎麼能什麼都不做呢……”
阿霰說着,話音越來越弱,頭也越來越低下,都要扣到桌子上了。
邬玄燭似乎有些不耐,他是知道自己脾氣不好的,吓壞了人家,可當初也不是他強硬收了她的啊。
邬玄燭越想越煩,想說些話安慰一下小姑娘,可搜腸刮肚了半天,竟是一句也想不出來。
于是他隻得笨拙地努力和緩了音色,還特意不去看她,道:“你若實在想便去。若受傷休怪我沒有提醒你。”
可惜舊谙上仙英明了一世,大概一輩子也學不會如何溫柔了。
邬玄燭以為努力壓低就能顯得放松的聲線在阿霰聽來,簡直就像她師尊下一秒就可以提劍把她的項上人頭給取了,可憐小結巴淚水已經湧上了眼眶,她顫抖道:“我……我知道……”
邬玄燭認為自己碰上這輩子最難的題了,他不明就以地看着阿霰通紅的鼻子,麻木道:“那你和盛晔一同随我去。”
随後舊谙上仙轉過身,看見了因強忍笑意而嘴角抽搐的盛晔,于是什麼也沒做的他被殃及了。
邬玄燭漂亮的眸子裡含着些怒氣,瞪他:“你笑什麼。”
也不管盛晔答沒答,邬玄燭盛氣淩人地一甩廣袖就走了,他感覺自己再多停留一秒都要炸了。
他這輩子就沒有抛下面子這麼哄過人,結果這唯一一次還失敗了,面皮薄如他,當然不會承認。
隻是内心若無其事地認了自己不讨喜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