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玄燭整個人都縮在熱水中，溫度略高的水沒過深陷的鎖骨，剛好到下巴的位置，他的體溫偏低，身子偏冷，不僅如此，還畏寒，氣溫稍微一降低便會渾身發涼。這個時節他便已經開始出現了症狀，譬如夜間睡眠時若沒有衾被蓋住，便會時時被寒氣驚醒，全身止不住地發抖，連牙關也顫顫巍巍的。

又如手腳冰涼，雖然他常年體溫偏低，身體溫度總是低于常人，但到這個時節，卻是異常的冰冷。

然而此刻泡在熱水中，所有的寒冷都被驅逐一空，從肌膚到體内都被熱氣包圍，腳踝處隐隐的疼痛都被撫平了不少。邬玄燭被熱水泡得從頭到腳都懶洋洋的，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他真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覺到熱水浴的魅力。

好生奇怪。

他想，難道是因為這艾葉嗎？

空中悶雷滾動，濃重的黑雲成片成片地壓下來，仿佛近在咫尺般籠罩在頭頂，遠處河水奔流不止，因為剛下過一場暴雨的緣故，水漲得很高，河底開始還能見到的圓潤石塊如今盡數被淹沒，藏匿于河底，穩而不動地迎着呼嘯的河流，讓水流向遠方。

這條河被分流出幾條淺淺的溪流，貫通于漁井村不少人家，就在門前，給他們用來生活洗漱，兢兢業業地每時每刻帶來清澈的水流，帶走洗滌下來的污濁。

一位婦人端着一盆浸泡着帕子的混濁的水走出來，仔細看的話，那水裡還混着些嘔吐物。

“真是的，怎麼突然燒得這麼厲害，又吐又哭的，還吃不下去飯，大雨天的，哪裡去找大夫呢，哎，這可如何是好啊……”

“孩子他娘，好了沒有啊，又吐了！”這邊還沒說完，屋裡又傳來一聲焦急的呼喚，夾雜着一位少年的哭喊聲，打破了天上沉悶而綿延不絕的雷聲。

“知道了知道了！哎呦……”孩子他娘皺巴着臉将盆中之物倒入溪流中，那些東西便随着溪水緩緩流下。她将髒了的帕子放在水中揉搓幾下，又洗了洗臉盆，才擰起帕子邁着急切的碎步回屋裡。

屋裡燈火通明，燒起的炭火刺啦刺啦的，時不時便有幾點火簇跳起來，在空中嘩啦幾下又落回炭盆裡，屋裡炭盆擺了兩個，分别放在床尾和床邊，冒着源源不斷的熱氣，充斥在陳設滿當的屋子裡裹挾着榻上滿臉通紅的少年。

“來了來了！”婦人端着幹淨的水火急火燎地趕來，擦拭着少年滾燙的臉頰和枕邊一堆嘔吐物。

榻上少年源源不斷地冒着冷汗，嗓音沙啞，含糊不清，有如火烤般的騷癢難耐，他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娘，我好冷……好冷……”

“鹿兒忍一會兒啊，屋裡炭盆燒了兩個，我和你爹都快熱死了，如今才是秋日，哪有人家點炭火的，再不能燒了啊，再燒下去冬日裡就沒得燒了。”婦人擦邊安慰道。

“不行……我還是好冷，好難受……”

婦人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眼中焦慮急切快溢出來了，心中猶如千萬隻竹蟲在攀爬，讓她坐立難安，恨不得自己來代替孩子受這份苦痛。

“孩子他爹，你看看，這可怎麼辦啊，”她哭喪着，“再燒下去，人怕是都要熬不住了……”

孩子他爹是個樵夫，姓何，他煩躁地撓撓頭，兩道粗粗的眉毛皺得死緊，一身粗布麻衣被汗浸透了，就差擰出水來，他擡起胳膊擦了擦額頭淌下的豆大汗珠，然而隻是徒勞，因為他的衣袖也全濕了，整件衣服就沒有一處幹爽的布料，他扯着發緊的嗓子眼，聲音差點劈了，“這……我也沒有辦法啊……”

卧病在床的幼子和傷心欲絕的妻子，何樵夫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此時他一身彪悍的肉完全是毫無用處，他猶豫了一會兒，下定決心似的，猛地抓起一旁的傘，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對掩面哭泣的妻子道：“我去找姓李的！”

妻子一愣，扭頭心虛道：“李大夫，他能同意嗎，我們還鬧成那樣過……”

何樵夫重重地哼了一聲，強硬道：“他不是說什麼醫者仁心嗎，我沒讀過幾天書，但這幾個字拼在一起我還是認識的，鬧歸鬧，命還是要救的！”

婦女将何樵夫送出門，隻觀天異常地暗，一道格外長又格外亮的天閃劃過濃墨般的天際，像是在漆黑的正上方天空撕出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刹那間照亮了蒼穹與聖地，繼而悶雷響動，猶如天神怒吼，又似不知往何方砸下了龐然大物，在一瞬間炸開。

婦人心跳漏了一拍，被吓地一縮脖子，反應過來立刻雙手合十立于胸前毫不猶豫地朝天拜了三下，嘴裡還無聲地念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