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紫凝，這個從小和晨曦郡主一起長大的婢女。

紫凝讓所有人出去，拉着晨曦郡主坐下。

“别哭了我的小姐，我知道你會說你沒哭，但我知道你隻是不肯承認。小姐既然喜歡他，又為何要這麼折磨他，折騰這麼大，皇上的責罰下來，哭昏的人不是你自己嗎？”

紫凝太清楚自己小姐了，她比小姐大五歲，看着小姐長大的，因為夫人仁厚，所以也尋了個好兒郎當男人過日子，所以當小姐當她看見小姐看張家那位公子的眼神時她就知道小姐栽了。

話本裡的英雄救美傳奇又浪漫，而晨曦郡主遇到的英雄救美，比話本裡講的還浪漫。那天的一切都正正好，天氣，風，地點和背景，正适合發展一出讓世人豔羨的佳談。

但是晨曦郡主不會愛人。

晨曦郡主隻知道自己不能讓張憶周定親，她接受不了，她先看上的兒郎，怎麼能便宜那個處處不如她的周家女。然後晨曦郡主就和她的慕槿哥哥哭，說張憶周輕薄了她。

晨曦郡主想着女孩子的名聲大過天，她說張憶周輕薄了她，慕槿哥哥一定會下旨讓張憶周娶她的，她的慕槿哥哥一向聰明，他會明白意思的。

可她等到的不是賜婚的聖旨，而是冰冷的五十大闆。

她滿心歡喜以為要嫁的人奄奄一息，她卻沒有理由去探望，硬生生哭昏過去。反倒是周芷如三天兩頭去看，連舅舅的師傅都請來了。她的願望粉碎，反成全了他們的佳話。

所有人都說若是張家小子能熬過去，他定會和周家女成一對舉案齊眉的恩愛夫妻，郎才守禮節，女貌心如舊，他們會成為良緣，而她，晨曦郡主，是阻擋他們在一起的毒婦。

晨曦郡主接受不了。

“紫凝，他憑什麼不喜歡我？是我先認識他的，和他一起在山洞裡相處了三天的也是我，他也說過回了京就來找我的，他說話不算數！”

晨曦郡主被氣哭了，紫凝隻是歎氣。她該怎麼告訴她家小姐，感情這事是求不來的，而且張憶周當時承諾會找的人是幹脆利落的桑泉，而不是晨曦郡主。

曾經羞澀想給意中人一個驚喜的小秘密，成了無法說出口的舊事。紫凝知道晨曦郡主自己也清楚，若是她現在告訴張憶周她就是桑泉，她等來的不會是意中人的恍然大悟與熱烈追求，而是張憶周的沉默與認罪。

桑泉就是晨曦郡主，他的闆子挨的不冤。哪怕當時晨曦郡主男裝打扮，從頭到尾都知道且主動與他發生親密接觸。

“小姐，你不該去找皇上的。”皇上非良善人。

紫凝清楚，也清楚晨曦郡主聽不進去她的話。她家小姐太相信皇上了，就像上一回。

她敢肯定皇上讀懂了小姐的意思，但他沒有順小姐的想法做，反而讓手下人幾乎快把張憶周打死。這一回也是，他明明可以換個時間點見張憶周，卻偏偏讓張憶周參加小姐的生日宴。

小姐是不會開心的，她隻會想到自己的沖動行事差點害死了張憶周，又恨周芷如能光明正大和張憶周站在一起。甚至他們的名字都那麼巧。張憶周憶周，恰好周芷如就姓周。

紫凝歎了一口氣，好說歹說終于讓自家小姐先去睡覺。

“小姐，我給你探探他的口風。也許，桑泉的分量比我們想的還要大。”

紫凝隻是哄晨曦郡主，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一個隻相處了四五天的人，而且還遲遲找不到，能有什麼分量呢。

但晨曦郡主信了，或者說她願意這樣認為。

實在不行，她就以桑泉的身份陪他。但她不能接受張憶周娶妻，哪怕她知道這很自私。

“要是，周芷若能不存在就好了……”

紫凝輕輕掩上門，将小姐的夢呓關在門内，一轉身，看到了紫萱。

“你怎麼還沒睡？”

紫萱笑嘻嘻地。

“紫凝姐姐不也沒睡？”

“我這是哄小姐，能一樣嗎？”紫凝點了點紫萱的頭，感覺有些好笑，“快去睡覺，你還要長個呢。”

“知道啦知道啦，睡不着出來轉轉都不行。”

夜裡風大，一扇角門似乎沒關緊，響的有些厲害，紫凝重新去關。紫萱說着站在原地等她，卻是眯眼看小姐的方向。

“張憶周啊……”

紫凝沒聽見紫萱說什麼，關好了門就從紫萱手裡接過了燈籠。

“快走，再不睡就睡不飽了。”

“好的紫凝姐姐，紫凝姐姐最好了！”

紫萱挽着紫凝胳膊往回走，眼珠卻在滴溜溜地轉。

沒想到啊，晨曦郡主這麼嬌蠻任性，居然會喜歡張憶周那個白面書生。不過有一說一張憶周的确條件不錯，是和年輕天子相似的美。天子有皇後，還有兒有女有妃嫔，也不好接近，張憶周倒是可以完美平替。

紫萱想了很多，睡下的時候已經有了成熟的計劃，滿意地入睡。

張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張父隻是在工部挂了個不那麼虛的職，娶過兩任妻子沒納過妾，但自己福薄。

第一任妻子沒給張父留一兒半女就走了，第二任妻子懷了兩次都流了，後來生不成了，反正沒公婆，張父幹脆不要孩子了，不過續弦給他撿了個兒子。一個孝順懂事，就是和他一樣福薄的兒子。

張父愁啊。皇帝好好的，怎麼就對他家憶周感興趣了呢，他晚上的每一次歎息都是因為擔心兒子。

“父親，别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張憶周說這話時臉色還有些蒼白，唇塗了胭脂也有些白，說這話格外沒有信服力。但張父也沒辦法，隻能看了兒子一遍又一遍，歎了一口又一口氣。

“早知道你進京會遭這樁罪，為父說什麼也不會要你回來。汀州到底算是個好地方，為父供你也算不費力。早知就不讓你回來了。”

張父這話張憶周卻不贊同。

“父親，說什麼呢，我怎麼能不回來呢，我得回來看你……和娘啊。”說到娘張憶周聲音都輕了，仿佛大聲一點就會吓跑某個人。張憶周知道，娘膽子小。做過的最勇敢的事，大概就是從土匪手裡搶了他了。

“我走了，爹。晚上我給您煮綠豆湯，解暑。”

張憶周抱了一下張父，轉身上了太師府的馬車。

也不知是誰的命令，派馬車來接張憶周。

太師府的規模着實不小，是先皇賞賜的院子。太師府三個字還是先皇親筆，請最好的工匠雕出來的。

虞朝風氣并不保守，雖不認為女子和能和男子一樣可以頂天的存在，但并不講究什麼同府不同院，一個風景好的院子，支個精美的屏風，便算隔開了。聊的什麼兩邊人都能聽見，詩書辭賦和琴瑟嬌語合在一起，十分和諧。

張憶周一進院子就看見了被貴女們簇擁的晨曦郡主，頭飾首飾和衣服都是新做的，樣樣奪目，哪怕是很挑人的紫色也能駕馭的很好。往那裡一站，不像郡主，倒像公主。本質上晨曦郡主的待遇沒差别，隻是沒有公主的名号而已。

太後一生隻有一兒一女，兒子就是當今天子，女兒是次公主，也是她捧在手心裡疼的，但是被先皇送去和親了。

公主的命運幾乎就是這樣，她是尊貴公主，所以理應為她的國家做貢獻。世人皆清楚，失去過女兒的太後更清楚，所以沒讓晨曦郡主成為公主。隻要晨曦郡主不是公主，她的婚事就可以由太後做主，也就是由她自己做主。

但晨曦郡主沒看明白自己的依仗到底是誰，從而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晨曦郡主專注地看着張憶周，張憶周卻隻在最開始看了晨曦郡主一眼，然後就行禮。

“見過晨曦郡主。”

這不是她想聽的話，晨曦郡主有些眼紅，但是忍住了。紫凝适時說小姐的胭脂有些掉色了，給晨曦郡主補了一下，然後晨曦郡主就調整好了狀态，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倨傲的晨曦郡主。

“知道了。”

晨曦郡主不想見到張憶周和周芷如站在一起，她覺得這個畫面刺眼極了，借口不想看到煩心人——也不算借口，她的确不想看見周芷如——離開，也帶走一大幫子人。

周芷如如晨曦郡主所想沒走，但她也沒如晨曦郡主想的那樣和張憶周像之前那樣走得近，隻是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張憶周因為被說輕薄晨曦郡主挨了闆子，但他的人品有目共睹，晨曦郡主的嬌蠻又人盡皆知，信的人并不多。加上雖然五十大闆有點狠，但皇上後面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仿佛下的那個命令隻是心血來潮，因此張憶周的交際圈沒受到多大影響。

和張憶周關系最好的屬錢三一，是錢家的五少爺，嫡系，上頭兩個親哥哥一個親姐姐寵着，活脫脫一個纨绔子弟，對張憶周這個朋友是真好，因為張憶周有才學還肯讓他抄作業。錢三一的文章十篇五篇是張憶周過目的三篇是張憶周代筆的，他隻需要抄一遍，隻要兄弟水平夠硬，請人代筆的事就漏不了餡。現在他父母兄長還以為他有點本事。

錢三一對張憶周一直是有什麼就說什麼，也看好張憶周和周芷如，從各種方面來看周芷如都适合娶回家過日子，溫柔細心能幹還包容。此時見兩人關系生疏，不由來問原因。

“就是因為她對我太好了。”張憶周偏了下頭，“你就當我在山溝子長大的直覺吧，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而且，我能感覺到，她并不喜歡我。”

錢三一眼都瞪圓了。

“她都那麼關心你了，怎麼可能不喜歡你？”

“關心不一定是因為喜歡，還可以因為有利可圖。”

江舞祁從旁邊路過，輕飄飄扔下一句話。把錢三一吓一跳。

“你走路沒聲啊！”

錢三一氣的不輕，江舞祁卻表示下次還敢。

玩歸玩鬧歸鬧，正事還是要說，江舞祁一下正色了。

“憶周，你當心些，周家人對你有圖謀，那位看起來也有整你的意思。”

江舞祁是壓低了聲音說的，而那位指的就是差點要了張憶周半條命的人。

張憶周知道，隻是他想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值得對方圖謀的，龍椅上那位又為何看不順眼他。他連個官職都沒有，和皇帝總共也就見了二面，第二面皇上就賞了他五十大闆。

“想不明白就不想，總之你當心些，必要時候可以……”

江舞祁話未說盡猜到後續的張憶周就反駁了。

“不可能，我不會利用她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該利用别人對自己的純粹的感情。”

這話江舞祁不認同，情感本就是可以被利用的，但他沒在這上面和張憶周嗆。

兩個人滿意了，錢三一卻不滿意了。

他最讨厭打啞謎的人了！偏生這兩個人就好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謎語話。

“你們不給我說清楚什麼事，我可要鬧了啊！我這回真的生氣了！”

江舞祁壓根不理他，缺心眼的家夥走的近了自己也容易缺心眼。

錢三一沒纏多久，皇上就來了。随着太監的唱聲嗚啦啦跪了一地人。

張憶周跪在地上，頭一點都不擡。然後皇帝在他面前多停留了一會兒，盡管隻有幾秒鐘，旁人都未必能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也可以說是皇帝恰好想在他身邊歇一下。但是張憶周知道，皇帝是故意的。

江舞祁有句話沒說錯，皇帝有整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