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串!”
“瞧一瞧看一看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這裡最全!物超所值,物超所值!”
沈君康被擠到了攤位前,一看出不去了,幹脆看起攤位上的小玩意。
會動的小人,叮當響的雞蛋,眼睛一眨一眨的紙娃娃。
沈君康拿起一個“雞蛋”,晃了晃,叮呤咣啷亂響。
“這位小客人,要來一個嗎?”
小販眼毒,一眼看出沈君康身上衣服是上等的布料裁的,是個家裡不差錢的小主,熱切地介紹攤子上的東西。
沈君康不是特别感興趣,他不好玩這些,不過哥哥有可能喜歡。
“拿一個,這個。”
宜燈有名動天下的四元樓,天下僅此一家,因于四位頭牌——琴棋書畫,音藝墨意。賣藝不賣身,一頂一的絕色。
無數文人墨客高門子弟千裡迢迢至此隻為一睹四位姑娘真容,從此念念不忘,不惜一擲千金去争那唯一的獨處名額。就連皇帝也三問南巡時間,一睹真容後歎息不能為自己枕邊人。
四元樓的背後老闆很神秘,堅決不放四人的身契,皇帝的面子也不看。
琴棋書畫隻在每月十四登台表演,每到那日四元樓都是爆滿,座無虛席,沒有凳子站着也要看。相較之下其它日子雖然人也多但沒那麼誇張,不然沈君康也搶不到座位。
沈君康坐的位子是叫靠後的,斜對着舞台,看不到人也不在意,他坐上座就趴那了,他隻是來聽琴的。
沈君康沒聽過琴音的琴,搶不過那些老色鬼,所以不知道琴音的琴技怎麼樣,不過他喜歡玉蘭的琴,尤其是七月半,就是不和大衆來。
台上輕紗罩身的蒙面女子輕輕勾了一下琴弦,在空靈的弦聲中看向角落裡趴在桌子上的熟人,面紗下的紅唇微勾,起了七月半的前調。
現在是暖場時間,她彈七月半沒什麼問題,隻是衆人都以為她會彈月鴻或者水玲珑。
樓上一間包廂的簾子被挑起幾分,露出一點包廂裡的光。
“七月半哀愁又幽幽,她怎麼用這首曲子暖場?”
說話的人似真不解,有人笑着解答。
“估計是她的朋友又來了吧?”
“哦?”
一身紫色羅袍的少年眉目如畫,雌雄莫辨,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将正在表演的人的身世娓娓道來。
“玉蘭姑娘身世有些悲慘。她娘是汀州舞妓,雖有容貌和好嗓子,但因為得罪了汀州沈家隻能做皮肉生意,後來又私自懷了她并且不肯打掉,就被媽媽驅逐了出去。她娘靠着舊營生把她拉扯大,後來實在沒能力了,隻能把她賣了。”
“好人家不收,有的怕沈家,有的嫌她長得好還有個當妓女的娘怕她帶壞家中哥兒,她隻能把她也賣做妓女。但她自己命好,被帶到了宜燈。有個媽媽看中她,準備把她養成下一個你,隻不過賣藝也賣身。她光賣藝那兩年時遇到個朋友,朋友把她引薦給元老闆,然後就到了這裡,由媽媽賜名玉蘭。她那個朋友喜歡聽這支七月半,所以隻要她朋友來,她會彈一首七月半以表歡迎。”
“聽起來,倒是一段佳話。”
琴音看着下面的玉蘭,眸光微微閃爍。
“玉蘭姐姐。”
沈君康支着頭看解頭發的女人,銅鏡裡的五官朦胧,有種不真實的美。
玉蘭将長發撥至身後,側過身看無聊的沈君康。
“怎麼今天出來玩了,身邊也沒個人跟着。”
“陪我哥哥出來。玉蘭姐姐,你知道京闌什麼樣子嗎?我讀到寫京闌的詩,詩裡說闌都子時仍舊燈火闌珊,寅時又明燈三千。城裡沉浮無憂處,三步一隔語闌珊。這是真的嗎?”
“是的吧,書裡寫的怎麼會錯呢?”
玉蘭柔柔一笑,好看極了。“你别為難我了,我哪裡去過京闌,這花期都快過去,該是退場的時候,也就在汀州和宜燈轉過,也沒好好轉過。不過你可以,等長大了,接手了家裡的生意,天南海北随便跑,手頭事忙完了,有的是大把時間逛一逛這秀麗江山。”
“不是我接手。”沒得到答案沈君康有點失望。
“是我哥哥。我爹娘說了,以後,我哥哥把生意做到天南海北,我當官當他的靠山。我爹說明年叫我試一試。”
虞朝允許商人子孫參加科舉謀得一官半職,不過真正去走這條路的人不多。能守着鋪子過日子,誰沒事進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比起爾虞我詐的朝堂,和欺上瞞下規矩一套一套的地方官府,做生意還是要簡單一些,起碼不會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這是好事。君康這麼聰明,肯定能考中的。”
玉蘭對很有信心,沈君康是她見過的最聰明的小孩,而且成熟。相較之下沈君安就有些過于活潑了,讓人分不清他是聰明過頭還是古靈精怪。
娘也是這麼說的,但沈君康并不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沈君康一直都明白這個道理。
下面起了喧嘩聲,玉蘭出去一看,才知道琴音今天居然來了四元樓,而且上台表演,賓客瞬間激動了。
“快出來,你還沒聽過琴音姐姐的琴呢,今天有機會聽到了。”
沈君康在玉蘭招呼下看見了琴音,當真是傾國傾城,一颦一笑皆是風情,猶抱琵琶半遮面,欲遮欲露最是緻命。
沈君康必須承認,琴音真的很好看。但是,他不喜歡。
“她會彈琵琶?”
“自然。琴音姐姐精通音律,幾乎所有樂器都可以拿出手。”玉蘭癡癡地看着台上的美人,美眸裡沒有嫉妒隻有迷戀。
“琴音姐姐真的很厲害,什麼時候我能和她一樣就好了。不,有她一半厲害就夠了。”
“可是我覺得你足夠厲害,你會很多東西。琵琶你也會,而且我感覺你比她彈的還要好。”
玉蘭最擅的不是琴,而是琵琶,沈君康聽過,很喜歡。
玉蘭沒有說話,專注地看着琴音,沈君康皺了皺眉頭。
“玉蘭姐姐!”
“……嗯?怎麼了?”
“玉蘭姐姐,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琵琶吸引了聽客的注意力,玉蘭過了好久才說了一句知道了,可沈君康說的是問句。
沈君康感覺到不對,立馬去拉玉蘭。
“玉蘭姐姐,别聽了,這琵琶曲不對勁。我們走好不好,這曲子有古怪。”
沈君康沒有扯動玉蘭,他力氣實在太小了,沈君康于是決定打斷琴音的演奏。
既然曲子有問題,那他把曲子破壞就沒問題了。
沈君康正要下樓去打斷表演,忽然聽到了滴答聲。很近,就在附近。
沈君康停下,扭頭,看見了扶手上的一滴暗紅色。以及,新的一滴。
沈君康上前兩步,緩慢擡頭,和一雙眼睛對上視線。沈君康緩緩眨了眨眼,而對方,一動不動。
铮——
琵琶聲驟然急促起來,像是刹那響起的戰歌,撞的人頭昏腦脹,肝膽俱裂,卻也很好地掩飾了所有不正常的動靜。
沈君康猛得回頭。“玉蘭姐姐!”
樓梯壓上重物的聲音,沈君康緩緩後退,遠離樓梯道,退進了一個包廂裡。這個包廂有暗格,沈君康知道,因為四元樓背後的老闆其實就是沈歸是,知道的人不超過十個,沈君康是偷聽到的。
包廂裡有正在胡混的男女,正是忘我的時候,根本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而且進入了暗格。
噗嗤。
沈君康沒有看見刀子是怎麼抹掉玉蘭姐姐的脖子的,但是看見了那些刺客是怎麼殺掉屋裡的男女的。
沈君康隻看了一眼就閉上了眼,将呼吸頻率降到最低,不發出一點聲音。
刺客沒想過四元樓存在暗格的可能,加上沈君康的有意為之,把人殺了就出去了,推開了隔壁包廂的門,開始了又一次殺 戮。
血腥味讓沈君康臉白了又白,後來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在黑暗中等待殺 戮的結束。
琵琶聲停了。
“都殺幹淨了?”
“幹淨了。”
“沈家那邊呢?”
“一會消息應該就傳過來了,去那邊的兄弟更多,不會出差錯的。”
“我不關心去了多少人,我隻要最終結果。沈歸和子霜,必須死。”
女人的聲音好聽極了,卻狠到沈君康心髒疼。
沈君康從小身體就有些毛病,倒不會三天兩頭生病,隻是不能劇烈運動,有時會心絞痛,吃藥針灸,一直沒停過。
此時此刻沈君康就感覺自己發病了,不然心髒怎麼會疼的如此厲害。
爹,娘……
去沈家的人過來一個,說都殺了。
“沈歸子霜二當家親手殺的,絕對不會有問題。那兩個小孩也都殺了,我過來時二當家正讓人準備柴火,準備一把火燒了沈家。”
沈君康無聲跪到地上,将為了不出聲把手背咬出血。
人殺了個幹淨,現在還要把宅子燒了嗎?
心髒疼的沈君康幾乎無法呼吸,悲痛之下都沒有聽清送信的人的話。
什麼叫,兩個小孩也都殺了?
美侖美奂的沈宅大白天起了大火,火光沖天,驚了無數人。
看到的人立馬開始張羅滅火,但眼看火勢越來越大,最後隻能遠遠看着,這場不知為何起來的大火将沈宅燒了個一幹二淨。
據後來進去的人說啊,裡面的人都被燒死完了,都看不出來誰是誰,臉都燒沒了。
後來不知怎麼有了個謠言,說沈宅的人起火前就死了,這也有道理,不然怎麼會一個人都沒逃出來呢?
官府的壓力太大,不得已甩出仵作的說辭,沈家的人,的确是先被人殺了後被火燒成焦屍。兇手也沒想過隐瞞,幾乎全是一下斃命,脖子上開了個口子,瞞都瞞不住。
宜燈的官員從上被罰了個遍。停職的停職,被貶的被貶,京闌派人來調查,調查了三個月,屁都沒查出來,最後隻能定義為江湖人士尋仇。沈歸做生意,不是沒可能惹到狠人。但真相如何,少有人知。
不過有一件事衆所周知,那就是這一年的冬天很冷,很冷,雪也特别特别大,第二場雪未盡,便出現了許多災民難民,被凍死的更是難以計數。
天子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