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見這麼大的雪了,不知道這個冬天,要凍死多少人呢。”
錢夫人捧着手爐,憂心忡忡地看着窗外的鵝毛大雪。
“母親,你别吹凍着了。”
躲功課躲到母親院裡來的錢三一隻覺得外面有吃人的白熊,一眼看過去晃眼的白。
下雪了可以打雪仗堆雪人,但下這麼大可就不好玩了。再者下雪不冷化雪冷,下雪時就這麼冷,化雪時不知道該冷成什麼樣子。
錢三一擔心母親受涼,結果母親沒病着,他倒是倒下了,臉燒得通紅還要挨二哥的訓。父親和大哥為什麼不訓?大哥跟着父親出城調查災情去了。從雪停到錢三一病好了個八九分,傳過來的全是不好的消息。
入冬兩場雪,壓塌的房屋難以計數,壓死的凍死的人還沒統計出個确切數字,但災民已經有好幾萬了。這還隻是京闌周邊的,那些遠地的災情還沒報過來。雪把路堵的死死的。
“瑞雪兆豐年,暴雪吞人啊。”
錢霆直搖頭,眉頭就沒舒展開過。
廚房做了飯端過來,錢霆一點胃口都沒有。
“父親。”
錢一路在門口抖掉雪衣上蹭到的雪,喚了聲父親,卻并沒有開口說什麼事。
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前頭議事。
錢霆知道長子這是有話要和自己說,擺手讓其他人出去。
“現在沒人了,說吧,什麼事?”
錢一路上前一步,從袖子裡取出一封已經拆開的信。
“父親,這是江叔的親筆信。”
錢霆把信接過來,粗略一掃,臉色瞬間變了。
“信還有誰看過?”
“不少人,帶着着信的孩子被搜身,在場的官吏基本都看了。但這信加密過,尋常人看見也隻會以為這是份托孤信。”
錢霆把信扔進火盆裡,看着它被燒成灰。
“那孩子現在在哪?”
“現場人多眼雜,我怕惹起什麼不必要的注意,找了白情把他帶走。”
錢一路被錢霆教過解密加密的方法,能讀懂信,雖然不知道心裡提到的計劃,但也敏銳察覺到其中的不同尋常,因此不動聲色把信扣在自己手裡,又讓手下人去找白情。白情和他們沒有明面上的關系,由她把人帶走再合适不過。
聽到錢一路的處理方式錢霆臉色才好看些,他這個兒子辦事一向穩妥,不虧他的精心栽培。
“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别走漏了風聲。近日風大,小些了再待客。”
“我會的,父親。”
錢一路開口應下。
被雪壓塌的房屋可以暫時不修,沒了房子的人凍死就凍死了,屍體也可以先不管,天寒地凍的,發不了疫病。但道路是必須要盡快清掃出來的,等着雪自己化還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今天天還是陰的。
沒幹一會兒工部的人就大汗淋漓,出來穿的大襖,現在都脫了一件,手也酸腰也痛,直到閑着沒事幹的禁軍和八營的人因為皇帝發怒也參加到清理道路的任務中才有了一些休息的時間。
“這死天氣,飯都吃不上熱乎的。”
饑腸辘辘的官員又氣又無奈,好在熱水是管夠的,把硬了的餅往熱水裡泡上一泡,雖然水不拉幾的,但好歹軟和些,不至于那麼咯牙。
不大的屋子裡擠了不少人,叫外面暖和些,飯也沒那麼快涼,有個人剛把自己那一份打好,就聽到院子裡有人喊他。
“張放!你小子倒是好命的很!”
張放不明所以,端着碗出來才知懂發生了什麼。有人來給他送飯。
但自己家什麼樣張放比誰都清楚,根本沒錢請人,院子裡那個隻露出小半張臉的人分明是他剛娶回來沒一年的媳婦。
女人穿的暖和,打扮成個男人,院裡的人都不認識她,隻當張放好福氣。同樣是幹活,人家剛過門沒一年的媳婦靜心燒了熱菜熬了補身體的湯,自己家裡的娘們卻是一句話都不說,頓時對張放恨的牙癢癢。這小子可真好命!
好命的張放已經紅了臉,從妻子手裡接過包的嚴嚴實實的食盒。不用想,一定還熱着,而且是他喜歡吃的菜。
張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隻憋出一句你怎麼來了。
“我給我男人送飯,有什麼來不得的。”
何月抿唇淡笑,直把自己男人看的臉紅。
“行了,吃飯吧。我燒的你喜歡吃的菜。晚上我沒時間,明天還是這個時候給你送。”
張放想說不用,但何月意已決。
“幹活是個力氣活,不吃好怎麼能行呢。”
張放還能怎麼說,悶頭就是吃。何月自帶了兩個小闆凳,給張放一個,自己坐一個,看着張放吃差不多了,才說起一件事。
“你想要孩子嗎?”
張放被嗆住了,猛灌了幾口水才壓下去,臉色很不自然。
“不是說不提這事了嗎?”
張放當然是想要個孩子的,但他好像沒這個福氣。
何月是張放第二任妻子,前妻結婚四年後就病逝,生了一個女兒,一歲半的時候夭折了。後來又娶了何月,很快有了脈象,但流了。
張放看着妻子蒼白的臉,和單薄的身體,直接就說不要了,反正他爹娘早就去了,沒人逼着他有後代。當時何月也同意了。
“怎麼又說這件事?是不是誰說你閑話了?誰說的?我去和她說!”
張放情緒有些激動,何月讓他坐下。
“沒誰和我說,我隻是想還是有個孩子好。你一天都為工作奔波,我一個人在家,難免寂寞。”
聽到這張放松了口氣,原來是自己想要孩子陪着。這也是,家裡沒個人陪着說話玩鬧,怎麼會不寂寞。
“那我們再試試,實在不行領養一個也可以。今年雪災嚴重,還不知道要出多少難民。”
“會過去的。”何月偏頭看院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雪停之後一連許多日都是陰天,京闌外聚集了許多難民。城門沒有得到上面的命令,一直是緊閉的狀态,城牆上的士兵不是沒看到難民的慘狀,但都無動于衷。
難民是最會得寸進尺的。你管一個,可憐一個,就有一堆人撲過來,恨不得咬下你身上的一口肉。
對于難民同情同情就可以了,至于提供幫助就算了。在有家底的人家,也經不住這麼多難民吃,何況不知道有多少白眼狼吸血蟲,纏上就死活掙不脫。
“大人?”
站崗的看着慢悠悠騎馬過來人,不認得人卻認得牌子,如今風頭正盛的禁軍總督,皇上最疼愛的如妃的親弟弟。
盛驚瀾擺了擺手。“開門。”
本來這城門開不得,上頭沒有命令就是命令,閉門不出,但誰讓盛驚瀾有權還有個受寵的姐姐呢,是以盛驚瀾讓開門,沒人不長眼制止。
城門緩緩開啟,一下驚動了城外的難民。此時無論剛剛幹什麼的難民現在都伸長了脖子熱切地看向城門的方向,眼裡是名為希望的光,不知不覺朝城門靠近了許多。
“走開!”
兵器摩擦聲伴着門衛的呵斥聲讓一部分恢複了理智,讓他們意識到此時從城門裡出來的人不是他們的救星。但更多人還是在往裡擠,懷着不切實際的幻想。
萬一呢,萬一裡面出來的老爺看他們可憐讓他們進城呢?萬一自己能趁混亂進城呢?就算不讓他們進城,這麼多人,有足夠的人往裡擠,門衛總不會把人都殺了吧?
清醒的人是少數,更多人瘋狂的朝出來的人伸手。
“大人!大人,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都凍三天了,可憐可憐我們讓我們進城吧!我們是良民啊!”
“大人有大恩德,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燒一天了啊!”
“讓我進城!我要進城!”
“大人!”
混亂一發不可收拾,遠處有車隊往這邊駛來。
有擠不到前面的看見車隊,像看到了救星般撲過去,不管不顧攔住馬車,馬車停下就是磕頭,頭都磕破了。
“大人行行好,給口吃的吧!小人已經餓了兩天了。孩子也餓,糧食叫别人搶光了啊,孩子還發燒了。大人行行好給些吃的吧!”
馬車停的穩穩的,任憑湧過來的流民把頭都磕出血,沒有一個人下來。
第二好的馬車裡坐的才是最尊貴的人物,隻是這第二尊貴的人物此時在給别人喂藥。
“張嘴。”
沈君康費力睜開眼,看見一雙白玉般的手。聲音就響在耳邊,沈君康下意識張開嘴。
苦。
“苦是正常的,藥哪有不苦的。”
一看就不是普通料子的手帕被人拿着擦去一點藥汁,沈君康迷迷糊糊間,嘴裡被塞了顆蜜餞。
“吃顆蜜餞,就不苦了。”
沈君康嚼了嚼,是不怎麼苦了,還有點甜絲絲的。
馬車久久不動,陳慕槿也不下去,放下空了的碗,把燒得迷糊的沈君康摟在懷裡。
“睡吧,一覺睡醒就進城了。”
進城……
沈君康想起自己沒得到的答案。
“慕槿哥,京闌,像詩裡寫的那樣,美嗎?”
“飽食之輩看繁華,鏡子背面全是血。”
沈君康聽不懂,靠在陳慕槿懷裡,昏昏沉沉睡過去。
昏睡過去的人不知道昏睡後的事,自然也就不知道官兵驅趕走難民,坐在馬上威風凜凜的禁軍總督在馬車邊下了馬,站在外面單膝跪下。
“卑職參見六皇子。”
陳慕槿把藥渣沖水倒了,淡淡嗯了一聲。
“起來吧。”
懷裡的人持續傳輸着熱度,陳慕槿眸色微深。
“我不希望再有人耽誤我的事。”
盛驚瀾琢磨着這話,分明不是為他自己。都到京闌跟頭了,哪差這一時半會。
京闌最是天下荒唐處,盛驚瀾心裡有了數。
入了京闌就是盛驚瀾的半個地盤,盛驚瀾一個信送出去,馬車在一處宅子裡停下時已有大夫在屋裡候着。
陳慕槿用手帕擦着食指,看一群大夫給床上的孩子看病。商讨半天,定下了剛開始的藥方。陳慕槿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