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昆。張無忌記得這個名字。
他是在冰火島出生了,并且在那裡和父母與義父生活了整整十年。
冰火島上那日晚間義父所說的故事登時清清楚楚的出現在腦海之中:義父的師父成昆怎地殺了他父母妻子全家、他怎地濫殺武林人士圖逼成昆出面、怎地拳傷空見神僧而成昆卻不守諾言現身……
張無忌猛地裡想起:“原來那時這惡賊成昆已拜空見神僧為師,空見神僧為要化解這場冤孽,才甘心受我義父那一十三記七傷拳。豈知成昆竟連他自己師父也欺騙了,累得空見神僧飲恨而終。”
他又想:“義父所以時常狂性發作、濫殺無辜,各幫各派所以齊上武當,逼死我爹爹媽媽,推究這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都是由于這成昆在從中作怪。”霎時之間,心中憤怒無比。
張無忌低着頭,成昆則似乎沉浸在過往的思緒中,并不在意。
“你們可知這明教的前教主陽頂天夫人是何人?她正是我的師妹。我師妹和我兩家乃是世交,兩人從小便有婚姻之約,豈知陽頂天暗中也在私戀我師妹,待他當上了明教教主,威震天下,我師妹的父母固是勢利之輩,我師妹也心志不堅,竟爾嫁了他。可是她婚後并不見得快活,有時和我相會,不免要找一個極隐秘的所在。陽頂天對我這師妹事事依從,絕無半點違拗,她要去看看秘道,陽頂天雖然極不願意,但經不起她軟求硬逼,終于帶了她進去。自此之後,這光明頂的秘道,明教數百年來最神聖莊嚴的聖地,便成為我和你們教主夫人私相優會之地,哈哈、哈哈……我在這秘道中來來去去走過數十次,比任何一個明教的人都要熟悉!”
笑夠了,成昆的臉上冒出了兇狠的神色。
“明明是我愛妻,隻因陽頂天當上了魔教的大頭子,便将我愛妻霸占了去。我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陽頂天和我師妹成婚之日,我曾去道賀,喝着喜酒之時,我心中立下重誓:‘成昆隻教有一口氣在,定當殺了陽頂天,定當覆滅魔教。’我立下此誓已有四十餘年,今日方見大功告成,哈哈,我成昆心願已了,死亦瞑目。”
隻聽成昆放聲大笑,笑聲中帶着無盡的涼意。張無忌心頭一跳,猛然驚覺些什麼。
“……波斯明教突然到來,莫非與你有關?”
“嘿嘿,倒不完全正确。隻能說明教早已是無數人的眼中釘,恨不得處置而後快。”
“聽聞陽教主突然暴斃,死因不明,莫非也是你下的手?”
結果,出乎意料的是成昆卻搖搖頭森然道:“當年陽頂天武功高出我甚多,别說當年,隻怕現下我仍然及不上他當年的功力……何況我師妹怕我偷下毒手,不斷的向我告誡,倘若陽頂天被我害死,她決計饒不過我。她說她和我暗中私會,已是萬分對不起丈夫,我若再起毒心,那是天理不容。陽頂天,唉,陽頂天,他……他是自己死的。”
“啊?”
“假如陽頂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我倒饒了你們明教啦……”他聲音漸轉低沉,回憶着數十年前的往事,緩緩的道:“那一天晚間,我又和我師妹在秘道中相會,突然之間,聽到左首傳過來一陣極重濁的呼吸聲音。這是從來沒有的事,這秘道隐秘之極,外人決計無法找到入口,而明教中人,卻又誰也不敢進入。我二人聽到這呼吸聲音,登即大吃一驚,便即悄悄過去察看,隻見陽頂天坐在一間小室之中,手裡執着一張羊皮,滿臉殷紅如血。他見到了我們,說道:‘你們兩個,很好,很好,對得我住啊!’說了這幾句話,忽然間滿臉鐵青,但臉上這鐵青之色一顯即隐,立即又變成血紅之色,忽青忽紅,在瞬息之間接連變換了三次。”
“那時我見陽頂天臉色變幻,心下也不免驚慌。我師妹知他武功極高,一出手便能緻我們于死地,便想着一人頂罪,求他将我給放了,但是陽頂天聽了她這句話,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娶到你的人,卻娶不到你的心。’隻見他雙目瞪視,忽然眼中流下兩行鮮血,全身僵直,一動也不動了。我師妹大着膽子上前去拉他的手,卻已僵硬,再探他鼻息,原來已然氣絕。我知她心下過意不去,安慰她道:‘看來他是在練一門極難的武功,突然走火,真氣逆沖,以緻無法挽救。’我師妹道:‘不錯,他是在練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正在緊要關頭,陡然間發現了我和你私下相會。雖不是我親手殺他,可是他卻因我而死。’”
“我正想說些什麼話來開導勸解,她忽然指着我身後,喝道:‘什麼人?’我急忙回頭,不見半個人影,再回過頭來時,隻見她胸口插了一柄匕首,已然自殺身死。”
聽到這場慘烈的往事,張無忌早已經是震驚不已。而成昆卻是瘋癫嗤笑。
“嘿嘿,陽頂天說道:‘我娶到你的人,卻娶不到你的心。’我得到了師妹的心,卻終于得不到她的人。她是我生平至敬至愛之人,若不是陽頂天從中搗亂,我們美滿姻緣何至有如此悲慘下場?若不是陽頂天當上魔教的教主,我師妹也決計不會嫁給這個大上她二十多歲之人。陽頂天是死了,我奈何他不得,但魔教還是在世上橫行。當時我指着陽頂天和我師妹兩人的屍身,說道:‘我成昆立誓要竭盡所能,覆滅明教。大功告成之日,當來兩位之前自刎相謝。’哈哈,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長,隻不過我是心願即将完成。這些年來,我沒一刻不在籌思摧毀魔教。唉,我成昆一生不幸,愛妻為人所奪,唯一的愛徒,卻又恨我入骨……”
張無忌聽到他提到謝遜,瞬間提神。
“你……你徒弟……”
“我下了光明頂後,回到中原,去探訪我多年不見的愛徒謝遜。那知一談之下,他竟已是魔教中的四大護教法王之一。我雖在光明頂上逗留,但一顆心全放在師妹身上,于你們魔教的勾當全不留心,我師妹也從不跟我說教中之事。我徒兒謝遜在魔教中身居高位,竟要他自己提到,我才得知。他還竭力勸我也入魔教,說什麼戮力同心,驅除胡虜。我這一氣自是非同小可。但轉念又想:魔教源遠流長,根深蒂固,教中高手如雲,以我一人之力,是決計毀它不了的。别說是我一人,便是天下武林豪傑聯手,也未必毀它得了。惟一的指望,隻有從中挑撥,令它自相殘殺,自己毀了自己。”
隻聽他又道:“當下我不動聲色,隻說茲事體大,須得從長計議。過了幾天,我忽然假裝醉酒,意欲逼堅我徒兒謝遜的妻子,乘機便殺了他父母妻兒全家。我知這麼一來,他恨我入骨,必定找我報仇。倘若找不到,更會不顧一切的胡作非為。哈哈,知徒莫如師,謝遜這孩兒什麼都好,文才武功都是了不起的,便是易于激憤,不會細細思考一切前因後果……”
張無忌聽到此處,心中憤怒越發開始膨脹,然而成昆卻是那樣的得意洋洋。
“謝遜濫殺江湖好漢,到處留下我的姓名,想要逼我出來,哈哈,我哪會挺身而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謝遜結下無數冤家,這些血仇最後終于會盡數算到明教的帳上。他殺人之時偶爾遇到兇險,我便在暗中解救,他是我手中的殺人之刀,怎能讓他給人毀了?你們魔教外敵是樹得夠多了,再加上衆高手争做教主,内哄不休,正好一一堕在我的計中。謝遜沒殺了宋遠橋,雖是憾事,但他拳斃少林神僧空見,掌傷崆峒五老,王盤山上傷斃各家各派的好手不計其數,連他老朋友殷天正天鷹教的壇主也害了……好徒兒啊好徒兒。不枉我當年盡心竭力、傳了他一身好武功!”
張無忌終于是怒發欲狂,就在他即将下意識出手之際,卻聽到懶洋洋的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