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去海濱公園的高中時代。
那天我也帶了相機。
我和晏雲杉之間的回憶有很多,留下紀念的卻很少。晏雲杉很讨厭拍照,我猜測是因為應對鏡頭早就讓他厭倦,私生活中他總是排斥所有拍照記錄的行為。
海濱公園是少數留下過合照的地方。
能留下合照也多虧我一向是個慷慨的人。
我的相機是某知名品牌的頂配款,我對攝影并不是很有研究,陸鶴閑也是,我們兩個研究了半天型号,最後還是直接價格降序買了最貴的。
拿到以後我就新鮮了幾天,相機就丢到了房間的角落。
高一的時候我還沒和陸鶴閑冷戰,聽說我要去秋遊,他立刻建議我帶上相機,拍點照片讓他看看。
陸鶴閑總是很想更多了解我的生活,我理解,也願意聽他的。
但是拍了幾張我就覺得無聊,背着還很重,正好有一個那時候關系挺好的同學喜歡攝影,眼饞我這款相機很久,所以我就慷慨地将相機借給他了。
晏雲杉不喜歡和大部隊一起活動,但勉強允許我随行,我和他一起往景區深處走,走到遊人稀少的沙洲,在沙洲旁的椅子上坐下來打發時間。
我猜晏雲杉那時候不算特别喜歡我,隻是我聽他的話并且還算順眼,因為我和他搭話的時候他總是回複的很簡短,也很少擡頭看我,更不會開啟什麼話題。
我猜那時候我在他心中大概是“聽話的仆人”,負責拎包打飯撐傘等他不想做的雜務。
誰知道現在地位倒轉,趕着拎包打飯撐傘的成了他。
那天臨到傍晚,忽然開始下小雨。
我把他安頓在一處遮陽傘下,跑去超市買雨傘,卻被告知已經被上一批學生買完。
我走出超市,發現晏雲杉正站在門口,看起來有一點不滿。
我的視線掃過他沾了點雨水的長發,問他:“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那裡等嗎?”
他抱着胸,沒好氣地說:“站那裡等太傻了。”
“你頭發都濕了……”我說。
晏雲杉看了一眼我的頭發,說:“你不也是?我沒那麼嬌貴。”
他朝出口集合的方向大步走去,說:“走了,雨也不大。”
我趕緊跟上去,問他:“要不要我把外套脫下來給你擋擋?”
晏雲杉果斷地拒絕了我,幾乎是小跑起來。
我隻好跟着他往外跑,越跑雨越大起來,晏雲杉的速度越來越快,我竟然有點跟不上他,他回過頭,催促地瞪我一眼,然後隔着袖子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往前跑,還不忘擠兌我一句:“跑這麼慢。”
我那時根本沒有想反駁什麼,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他主動拉我了。
還好我們離出口不遠,并沒有淋透就看見了聚在一起的人群。
那時我希望這條路能長一些,我願意淋到濕透。但當我看到對方半濕的長發時,我卻覺得還是短一些更好,最好不要淋雨,沒有牽手也沒有關系。
和大部隊會和之後,很快有人給晏雲杉遞了雨傘。他把傘扔給我,示意我快點給他打傘。
臨到回家之前,借了我相機的朋友終于依依不舍地來還給我,他神神秘秘地打開相冊,說:“為表感謝,我給你也拍了一張。”
“拍我幹什麼了?”
“也不是故意拍你,就是你剛和晏哥跑過來的時候就很有那種,那種電影感,你能懂嗎?”對方很激動的去翻那張照片,“你們兩個考不考慮當模特啊。”
“不考慮。”我奪過相機翻得更快了,“快翻到沒,你拍了多少啊?”
“挺多的,你回去記得導出來給我一份啊。”
我終于看到了那張合照。
背景中是灰暗斑駁的傍晚天空,雨幕沉沉,鏡頭自下而上,模糊了暗淡的後景,聚焦在人像之上。
畫面的中心兩個人相攜着奔跑,長發,衣角,乃是背包的肩帶,所有輕盈的物質都在飄揚。
沉重的是相握的手,暴雨洪流皆不可沖散。
隻要他願意抓住我。
淋濕的狼狽與晦暗的背景讓定格的瞬間簡直像是一場逃亡。
我不喜歡下雨天,因為壓抑沉悶,也因為我的失去總在雨天。
我有一種錯覺,仿佛他正在拉着我逃離所有過去的陰霾和大雨。
像初見的時候那樣,引我走出陰影,站在光彩奪目、色彩分明的陽光之下。
而他是其中最鮮明的一抹。
構圖與着裝其實都并不正式也很青澀,但動感與生命力反而鮮明,仿佛沖出畫面,我個人認為,這張照片富有電影感的很大部分原因是出衆的顔值。
但我還是我用豐富的語言稱贊了拍照的朋友,答應以後經常把相機借給他,回家以後就迅速把照片導了出來,合照被我洗出來,貼在書桌的一角。
晏雲杉不知道,也從未看過。
後來這張照片被我父親扯下,從中間撕成兩半,燒成灰燼。
我以為沉重而牢固的東西其實輕而易舉就被毀滅。
還有,那天看完所有照片之後,陸鶴閑再也沒有建議過我在學校出遊的時候帶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