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背着陸緒玩這個遊戲是在二十二歲。
為了晏雲杉與我吵架之後,陸緒與我進入了漫長的冷戰時間。幾乎沒有交流的兩個月之後,在對陸緒迫切的思念裡,我沒有辦法入睡。
我先去了他的房間,和過去的很多次一樣,很輕地推開了他的房門,在黑暗的夜晚裡注視了片刻他的睡顔,替他掖了被角,親吻了他的臉頰。
他身上的氣息我很熟悉,溫暖而令人安心,所以我沒有忍住,蹭了蹭他毛茸茸的頭頂。
陸緒不太開心地哼了一聲,睫毛顫動,好像是要醒來。我隻好拍了他一會兒,直到他的呼吸重新變得綿長。
離開他的房間以後,思念并沒有減輕,反而因為片刻的靠近而變得更強烈。
我去了另一個他的領地,他的遊戲房。房間裡殘留着一些他的氣息,我身上煩躁的細胞因為這樣的氣息而奇異地平靜下來。
在所有光碟中間,陸緒指導我玩過的遊戲中間,這個名叫“星露谷”的遊戲是唯一一個我能夠在他不在時遊玩的。
遊戲模式機械,無聊,記下攻略裡的時間節點和道具特點之後,隻需要最簡單的統籌能力和很少的計算,除此之外大多都是重複的勞動。
我用了很少的腦力在遊戲中,用了大部分的思維來想象上一次遊戲時,陸緒靠在我肩膀上的重量和溫度,呼吸的頻率和笑的聲音。
遊戲進行了大約四十分鐘以後,思念被平複,骨骼深處不再隐隐作痛,我回到房間,在大約十五分鐘之後入睡。
此後,這成為我緩解思念成瘾的一種方式。
再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後的兩個月裡,陸緒不再回家,我在深夜走進他的房間時,沒有一個人在熱烘烘地沉睡了。
對電子遊戲的成瘾再一次加重,幾乎每晚,我都需要在我和陸緒的農場和城鎮中間度過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遊戲的過程中,我一遍一遍想起陸緒。
所以我疑心這種成瘾是否能歸因于電子遊戲,或許根源仍是不可救藥的思念。
想起的、關于陸緒的片段零零碎碎,跨越二十年的光陰,最多次停留在我眼前的,是最近一次與他争吵時,他的表情——他皺起的眉,緊抿的唇,很黑的眼睛。
陸緒看起來很痛苦。
我的弟弟不是一個容易感到痛苦的人,他隻會不開心。因為晏雲杉不理他而不開心,因為洛棠不原諒他而不開心,但是因為我的控制,他看起來很痛苦。
在春節前的那個晚上,在思索陸緒是否會回來的過程中,我的遊戲時間第一次超過了一小時。
這是一種成瘾再次加重的迹象,用于鎮壓一種極為強烈的陣痛。
因為我懷疑自己做錯了。
“你的愛讓我很痛苦。”
“很痛苦。”
每當我閉上眼睛,我就會産生一種幻聽。
“我甯願你不要愛我。”
我無法不愛他。
卻也絕不想看他痛苦。
[對未來的最終想象]
我對陸緒說,我覺得我喜歡他更多,其實是騙他的。
交由我自己來定義,我會說至今為止,我對陸緒的“愛”仍遠大于“喜歡”。
很好分辨,如果我僅僅是喜歡陸緒,又或是喜歡更多,我會選擇和晏雲杉一樣的方式。
我可以把他關起來。
這件事非常簡單,我設想過很多次,也曾列入對未來的初步規劃中——作為下下策。
我當然能做的比晏雲杉好,更完美,更幹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能再找到陸緒。
但當我想象後果,想象失去自由之後陸緒可能的表現,這種方式被我完全地否決。
我的弟弟永遠都是自由的,就像他所喜歡的那樣,他應當有權力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感情能超過我對陸緒的愛,就算是我自己的喜歡也難以做到。
失去陸緒的兩個月裡,我嘗試設想未來。如果他真的選擇了某一個他在乎的人,很堅定,我應該怎麼做。
在餐桌上看見陸緒的時候,所有思考和算計都變得多餘,我發現,原來我已經稱得上幸運。
因為我永遠是他的家人,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永遠失去他。
事實上,“哥哥”也是一個可以接受的,能夠獲得幸福的位置。
過去的人生中,我從未想過放棄。這個世界上應當不存在我不能做到的事情,不存在我不能征服的疆域。妥協、退讓這兩個詞出現在我人生中的形式隻能是計策,而不是結果。
不過在陸緒面前,我的所有底線、設想、原則,本就是不存在的。
完全的失去,完全的得到,又或是作為親人的陪伴。
事實上,所有的思考的最終結論都還是——我希望他幸福。
喜歡你。喜歡你。
愛你。愛你。愛你。
該怎麼養一隻小狗才是正确的?
我想給他陽光,草坪,溫暖的窩。
當然沒有缰繩與項圈。
他可以奔跑,停留,任何地方,自由,快樂。
這是我對未來的最終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