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對猩紅的複眼又控制不住露了出來,就在他想要藏起來的時候,那隻溫暖白皙的手試圖撫摸他的複眼。
“我很喜歡這雙眼睛呢,尤安。”這個蟲族少年立馬俯下身,溫馴地讓她觸摸偵察者最重要的複眼。
“你很累了,睡一會兒吧。”見他還是不為所動,一副驚懼的模樣,莉莉亞歎了口氣,她離開之後,這些笨蛋要記得休息呀。
“那我命令你陪我睡一會兒。”她以為自己看上去任性不講理,卻不知道在尤安眼中,這是何等的感覺。
他終于開口了:“會髒了媽媽的床。”
莉莉亞松了口氣,原來他在擔心這個嗎?
她直接坐在床上,用力拉他,他就這樣被拽倒在床上。
尤安剛想要爬起來,莉莉亞已經爬到他身邊,那雙沒多大力氣的手輕而易舉地按住了他,兇巴巴地說:“快閉上眼睛。”說完還把自己的被子蓋在他身上。
莉莉亞覺得這樣他肯定會聽話的,可沒想到少年還是有動作。
她剛想說話,就感覺自己被抱起,隔着一層薄被。
這個蟲族少年自覺配不上媽媽,隻敢這樣抱她。他更看見了趴在她肩上的那三道極強大的精神力,可即使沒有這三道精神力,他也不會真的抱她。
尤安聲音很低:“媽媽,我已經睡了。”他在她的愛意裡昏沉,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莉莉亞想把身上的被子蓋在他身上,卻被他制止了:“媽媽,好熱。”
她才記起來他們确實不像她一樣怕冷,隻好放棄。
莉莉亞也很累,她昨晚哭到昏厥,今早一醒就被親得暈乎乎的,現在困得不行。
最後竟然真的成了陪她睡一會兒,她沉入夢鄉時,沒有注意到那雙猩紅的複眼近乎癡迷地看着她。
蟲族有着無可匹敵的五感,尤安不敢離她太近,卻能夠聞到那好聞的氣息,聽見她的呼吸。
他也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側躺着,心神全在她身上,與她共享一陣心跳。
*
有了蟲族的加入,這場與聖諾族的戰争才迎來轉機。
聯邦軍隊第無數次發出感慨:雖然他們做敵人時很可怕,但做盟友時是真的很爽啊。
也不是沒有人好奇這些蟲族是如何抵抗聖諾族的精神控制的,畢竟他們已經知道,蟲族并非沒有精神暴動的種族。
那麼他們是如何完美避開這種針對精神力強大者的陷阱的?
可每每說到,蟲族都是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這些可怕的,殺人不眨眼的戰争機器竟然第一次理會聯邦的人,甚至露出清淺的笑意,驕傲得不行,卻全都閉口不談。
算了,不說就不說,但這副樣子真是看得人牙癢癢,可聯邦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比起他們到底是如何成功的,聯邦的人更想知道,這些蟲族為什麼總是喜歡在自己身上留下點傷?
要知道,目前為止,蟲族想要殺掉這些侵略者就像是切瓜一樣簡單。
但他們也見過這些冷硬的家夥面無表情地受點小傷,流着血,還用光腦拍照,搗鼓一通之後,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有時他們會渾身震動一下,觸角都會忍不住冒出來,口器盡顯。
明明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模樣,卻個個沉迷其中。
聯邦的人覺得其中必定有鬼。
可他們不配知道真相。
莉莉亞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照片,從他們出征開始,她就慢慢開始收到一些染血的照片。
那些敵人太過兇殘了,竟然傷他們這般嚴重,她一看到那血就忍不住難過。
這些蟲族既惡劣又體貼,他們知道若是通過蟲巢思維,媽媽一定會被吓得不輕,可他們又是在想讓媽媽為他們憂心,為他們顫栗。
所以他們選擇把那些做作的、拙劣的照片通過光腦發給媽媽。
當她的情緒不受控制地通過蟲巢思維傳來時,他們就會着迷般長舒一口氣,笑得開懷。
真好,媽媽正在愛着他們。
也隻有莉莉亞會一次次被騙,因為媽媽就是這樣的,狼來了的故事在她身上不成立,她永遠會憂心忡忡地回應她的孩子們。
莉莉亞耷拉着眼睛問尤安:“是這麼壞的敵人嗎?”
“可不可以讓大家回來。”
看她急得濕了眼眶,尤安安慰她:“媽媽,這些都是小傷,他們才不會有事。”
莉莉亞不知道原委,即使知道,也會疑惑為什麼蟲族會這般賣力,仿佛他們之間有着血海深仇一般。
尤安卻清楚,又或者說,是高層都隐隐約約地認識到了。
聖諾族瘋狂的,不計代價的行徑隻可能來源于種族滅亡的威脅。
什麼時候一個種族會走向滅亡?
蟲族比聯邦更清楚,自然也會更加厭惡這些膽大包天的敵人。
隻有失去媽媽的時候。
一個沒有繁殖能力的種族無法在星際間存活。
聯邦也已經失去母親很久了,但他們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批量的、流水線般地生産後代。
無非是處理一些殘次品而已。
可蟲族不一樣,他們有至高無上的母神。
他們不做懷璧其罪的無能者,他們要扼殺任何威脅,即使這樣顯得殘暴無端,惹她害怕。
*
可莉莉亞不清楚這些,她隻是更加愧疚了。
那天晚上的事情讓她固執地以為,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蟲族早就擺脫了蟲巢思維的控制,不受精神暴動的折磨。
也許,他們就不會受傷了。
她的孩子們多麼包容,竟然願意一直愛着她。既然現在她已經知道真相了,他們也暗示說,可以離開媽媽的懷抱了。
那麼莉莉亞應該這樣做,這也是一種愛,一種來自媽媽的愛,一種她不得不選擇的愛。
要成為媽媽的第一步,就是放棄成為媽媽。
蟲族曆史上從未有過放棄蟲巢思維的蟲母,所以她其實是一個被孩子們不喜歡的母親,她不是一個好媽媽。
莉莉亞希望在他們的心目中,她還是一個好媽媽,就算不是一個好媽媽,也是一個不算太差勁的媽媽。
她抿着唇,攥緊手心,默默地想:或許隻要我們不見面,他們就不會覺得我很讨厭了。
所以,尤安再一次睡着莉莉亞身邊時,沒有任何防備,睡得恬淡,如同安睡在媽媽的體内。
莉莉亞第一次行使了她的權柄,她靠近尤安,輕輕地說:“尤安,送我走吧。”
媽媽能夠無視孩子們的阻攔,蟲族少年閉着眼睛,神志不清,卻忠誠地聽從蟲母的命令。
那強大的精神力屏障在觸碰到懷抱着蟲母的蟲族時,頓時消失了。
也就是在他們離開主星的那一刻,莉莉亞哭了,眼淚落在尤安身上。
她的眼角已經紅了,最後一道命令在她的淚中下達。
可是蟲巣思維崩解在即,他們收不到這個信息了。
莉莉亞抓着尤安的手悄然松開,從此蟲族失去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