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子溫其實也不大清楚,師娘走時他八歲,師姐十歲,而小師妹隻有三歲。
八歲的他都難以回憶當時的場景,更何況小師妹這樣的三歲稚童呢?
師姐總說他沒良心,師娘在世時對他那麼好,送别師娘時卻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每天隻想着玩樂。
師姐不知道的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晚上,他總是推開窗,一個人坐在那兒看着漫天紛飛的白色發呆,他想,師娘一個人躺着那會不會冷啊。
師娘說要帶他堆雪人,他等啊等啊,浮生許久不來的雪終于來了,師娘躺在那的手握起來卻永遠都不會變燙了。
那年冬天師父收了天賦更好的沈兆昭為徒,師姐從此勤學苦練想要突破自己,隻有他一個人,也不想當名揚天下的劍仙,也不想問道飛升,永遠沉浸于皚皚白雪的寂靜之中,等着下一場雪師娘陪他堆雪人。
……
幻靈鳥眯起它綠豆大小的眼睛,錯愕地晃了一下鳥頭,擺出思考的模樣,沒想到賀子溫會是這種反應,比喻魚還要激動。
它又蹦了兩下啊,蹦到桌子中央,翅膀上鮮血幹涸,讓它的樣子有點滑稽,說出來的話卻紮心:“事到如今,反正我已落入你手,那我不如将話說絕一點,徹底颠覆她在你心中的形象。你師娘,不僅害死了我的族人,還有一支隐居多年的銀霜狼妖族幾乎都被她屠盡全族。”
“你們不知道吧,還有鎮守聚靈陣的霞光靈鹿,也是被你師娘,”它轉向喻魚,“對,也是你娘,反正從此之後蹤迹全無。總之,她做得事,屠盡你們所有都難抵我們族人心中隻恨,我要将你們千刀萬剮才解恨。”
衆人沉默,顯然從來沒有聽過這些事情,相比于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沉默後的默不作聲。
隻有陸淩一人,手握拳又張開,張開又握拳,細密的汗在他額頭一層層浮現。
沉默片刻後,喻魚突然出聲:“我不相信!”
這個真相來得太過簡單,就像本來塵封多年的書翻開之後,簡單地揚起了一點灰,隻剩下張牙舞爪的幾個字,告訴你——就是隻有這些。
這本她匆匆讀了三分之一即穿越的小說,她真的不相信最終的兇手竟然是原主的母親。
就這麼簡單,真的隻有這麼簡單?
幻靈鳥看着出聲的喻魚:“我告訴你的隻是我知道的真相而已,你母親就是罪人。”
……
賀子溫提起幻靈鳥往濟世堂外走,白色的綁帶襯着幻靈鳥五彩但帶血的羽翼顯得那般又凄又美。
血在石闆上漏了一地,幻靈鳥還在魔怔一般的狂笑。
浮生的春暮,大雨降至,陸淩看着窗外,雲層已經聚集,黑壓壓地沉得像要把房頂壓塌。
秘境要開了,他在心裡想,他們要出來了。
他又回頭看喻魚,恍惚間想起那日女孩站在他身後跟他讨價還價兩株通汲草的樣子。
女孩隻是愣愣地看着賀子溫帶着幻靈鳥走出去的方向,一言不發,顯然是被突然得知的事實給吓傻了。
喻魚的大腿上,朝露劍安安靜靜地擺着,隻是光澤不再黯淡,一看就是把精心鍛造的好劍。
陸淩在心裡歎了口氣,真傻,一天到晚被人試探都不知道。
但他又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呢,畢竟他和幻靈鳥一樣,再次接近喻魚都是有自己的目的。
是啊,他又怎麼擔得起幼年那個女孩送朝露劍給他的初心呢,他不也是不擇手段嗎,試探,猜測,渴望得到對方的信任,然後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曾從母親那裡知道那段多年前妖獸被滅族的慘案,但是當時母親一直堅定是喻魚的母親救了她的命,視其為恩人。
但是這段曆史卻與幻靈鳥描述的事實大相徑庭。
他也懷疑過那個被視為丹藥大師的丹修,甚至懷疑到喻魚身上,這也是他接近喻魚的原因。
陸淩告訴自己,找到那種丹藥,毒害母親和妖族的丹藥,就能夠将真相大白,但是當幻靈鳥真的在瘋狂偏執陳述這段曆史時,他的内心反而動搖了。
所以那個女人為什麼要把母親救出秘境,又讓母親剛剛有希望時給了一味丹藥讓她昏迷不醒呢?
這麼多年,他真的太想知道答案了,太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