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潤如酥,不知攪亂了多少人的心緒。
喻魚吃完最後一個小馄饨,攪了攪碗裡僅剩的蔥花,擡眸看站在屋檐下的陸淩。
毛毛細雨最濕人衣,少年一半的肩角已被雨水淌透,視線卻仍是盯着長街盡頭,不願收回目光。
馄饨攤的老婆婆給喻魚擦了桌子,正欲收碗:“姑娘,你們還要等多久啊,這天眼看着就要黑透了,我這小攤也要收了,你們兄妹二人最好速速回去。”
喻魚捧着自己的腮幫子,看着這位把她和陸淩認成兄妹的老婆婆,好奇回問:“婆婆,這城裡天黑就不能走動嗎?”
老人收碗的手一滞,“誰知道呢,或許那是修仙之人才能看見的另一個世界。”
喻魚隻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怎麼說得這麼神神叨叨,按着劇情發展,下一秒是不是得和那些探案小說裡寫得一樣,城内詭異之事要起了。
暮色吞并最後一絲光亮,街頭巷尾,家家戶戶都開始點燈,喻魚垂眸看着濕漉漉的石闆。
她撇撇嘴,裙擺濕了,水漬帶着污漬暈開一片。
她從闆凳上跳起來,哒哒哒跑到陸淩身邊,“陸淩,奶奶要收攤了,我們還等嗎?”
少年指尖攥入手心,似是在喃喃自語:“拂芫巷,哪有這個地方……”
喻魚聽了個模糊,擡頭問他:“啊,你說什麼?”
陸淩的側顔斂在一半的燈籠光裡,光影朦朦的,良久,他道了聲:“無事,走吧。”
……
執劍峰,劍歸堂,三人跪得筆直,皆垂眸不敢言。
喻啟河坐在上頭,擦拭手中的細雨劍,眼神跟着寒光的劍刃,一寸寸往下,卻不往地上三人看。
細雨劍又添細紋,按照往常,他的眉頭定要鎖到天上,這會兒卻草草略過了這些裂痕。
怎麼會找不到呢,好好去登雲堂上學,怎麼下學就不見呢……
要不是甯則修書一封過來,他現在指不定還在忙峰内事務,完全沒意識到阿魚跑丢了。
果然,他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對女兒的事情完全不上心,要是以後見了九泉之下的茗汐,他該怎麼解釋這些屢次發生的照顧不周。
“起來吧,我沒有讓你們跪。”喻啟河将擦完的劍往桌上一擱,正好蓋住了信箋的一角。
“師父,是我們自己要跪的。”中間的女子執劍于額前,“沒有看好小師妹,錯在我,是我失職,兩個師弟并不知情。”
見喻啟河沒有回答,于可繼續往下補充:“阿魚不會禦劍,也與峰内傳送法陣相斥,定是跑不遠,我現在就去尋,相信天亮之前定能尋到。”
“師父,我也去尋。”一直沒出聲的沈兆昭接上于可的話,“但弟子與師姐的想法不同,近日秋旬百草盛集将開,師妹一向對靈草煉丹最感興趣,弟子恐師妹是往曲殇城方向去了。”
“怎麼可能!”于可反駁,“阿魚是會飛嗎?曲殇城是凜刀峰和砥砺峰共同管轄的城池範圍,離我們執劍峰是十萬八千裡遠,禦劍都得兩三個時辰才能到,更别說其中複雜的傳送法陣,她怎麼搞得懂。”
“師姐可别忘了,阿魚經常跟那個叫陸淩的散修混在一起,那個小子可會禦劍。”
于可張嘴想說什麼,最終沉默。
堂内重新歸于寂靜。
許久,賀子溫執劍起身,單膝跪地,其聲卻朗朗:“師父,弟子願前往曲殇城,既是為完成突破金丹的修煉任務,亦可一邊尋找師妹,望師父批準。”
這趟曲殇城,他本就非去不可。
于可說得對,他賀子溫在害怕什麼,在突破金丹之事上又在遲疑什麼。
他已很久沒有入世,不久之前接這個任務就是為探一探自己執劍的初心。
“沈兆昭願與師兄同去。”沈兆昭握起身旁的九轉寒光劍,随賀子溫一起請命。
喻啟河看了眼窗外,明月将圓未圓,兀自高懸,不知照出了多少離人内心的思與念。
這趟他本該自己去的,卻硬生生被浮生瑣碎的事務纏住。
喻啟河輕歎一聲,“也好,你倆去吧。”
……
喻魚推開客棧的窗,風倏地灌入屋内,窗外明月不知被誰咬了一口,欠了一個小小的角。
日子一天天過得,又快到月半十五了。
這間房臨街,喻魚心想這曲殇城也沒有老婆婆說得那般恐怖。
綿綿下了一天的細雨已經停了,這會兒街頭巷尾熱鬧非凡,城内遊人如織,琉璃八角的燈籠,每家每戶都挂,照得光彩溢人,使人目不暇接。
隻是,這曲殇城怎麼都用琉璃燈籠啊,像荒蕪城,富人家用琉璃燈籠,窮人家就用油皮紙燈籠,油皮紙上面還要畫上各種浮生志怪奇談裡的人物,那燈籠才叫好看。
“陸淩你來看,這燈籠晶瑩剔透,款式看上去都一樣——”
“你說,每家每戶都挂一樣的燈籠,大晚上會不會迷路啊?”
沒人應聲,喻魚也不惱,繼續托腮欣賞街景。
屋内桌邊,陸淩一遍遍重讀紙條上的地址,抑郁之色在眉頭越爬越上,進城左轉三次,右轉一次,再左轉兩次,楊氏餅店前,馄饨攤邊,流光盡頭就是拂芫巷,你隻需站那繁華之處,我自會知道,來領靈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