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粘滞,好像很久沒開口說過話:“我自己跑出來了,開大卡車跑的。”
夏天心中波濤洶湧,水波将他推到浪尖最高處,晃晃悠悠地懸在那裡,再聽見江海那邊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他一瞬間又有些想哭。
“那就好那就好,我打了很多遍你都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江海吞掉了後面的話。
夏天心忽然又繃緊了:以為他服服帖帖地伺候金主去了?在江海眼裡,他就一直是這樣的人對吧?
這樣的時刻接到他的電話,等于突然看到蛋糕尖上的那顆櫻桃,歡喜是本能反應。
但隻要夏天仔細想想,便愈發煩躁,他很讨厭喜歡江海的那種感覺,明知道不對,卻偏偏控制不了,像一團奶油糊在心上,分辨不清真甜還是假甜。
“這都誰告訴你的?又是小吳吧。真是的,跟你有什麼關系。”夏天皺着眉,語氣有些拈酸,但更多是防禦的姿态。
江海突然提高了聲調:“…什麼叫跟我有什麼關系?小天,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我一夜都沒合眼。”
夏天聽着火氣大,江海到底有什麼資格?憑什麼對他有這麼強的占有欲?那語氣之重,好像怕他沒法守貞似的,他不得不聯想到,實際上江海跟夏雲霄這些年不僅是各玩各的,更是連面都沒見過…
“你不是有很多情人嗎?你去找他們啊,幹嘛要管我在哪裡?”他聲音恹恹的。
“什麼很多情人?”江海懵了,一時間沒想起弟弟的那個烏龍。
“裝傻是吧?家裡那個男孩看起來剛成年,你也下得去手!”
他氣得語無倫次,原本還想說你跟胡奎也沒什麼區别,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還是不一樣,至少人家大概率是自願的。
江海哭笑不得:“那是江河,你不是見過照片嗎?一生氣全忘了?”
啊…那是江河嗎?細想眉眼的确是像的,可孩子長得個頭太高,夏天完全沒認出來。
這一瞬間,尴尬與羞憤一塊湧上來,他徹底暴露了自己在吃醋,臉都漲紅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怼回去。
江海頓了頓,清清嗓子又說:“别鬧了,你回酒店了嗎?明後天是不是還有兩天戲?”
這聲音溫柔得像是在親他的耳朵,他心神蕩漾起來。夏天警惕于這種蕩漾。
“就算我誤會了,就算那個是你弟——你那些,”他使勁提醒自己江海的龌龊,氣呼呼地喘息着,控訴道,“你别的情人也不少,你那個秘書,還有半夜打電話一起玩的那些,鬼知道是什麼的人。”
越想、越說,就越生氣,夏天狠狠吸了下鼻子,撂下一句:
“懶得說了,不想跟你說話,再見。”
“诶,你等——”江海急着申辯的句子被強制掐斷。
揚聲器靜默着劃出一道破折号,像把前後都是刃的刀子,割得夏天自己也有些痛。
挂斷電話後,夏天呆呆地盯着遠處牧場那盞的燈看了一會,忽然眨眨眼,才感受到眼皮澀澀的,太久沒休息,他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在跳,心髒像墜着千斤秤砣,沉重地敲他肋骨。
到底是北方,七月也有些冷,他很怕冷,這車前前後後看了一圈,隻有備用的篷布能拿來裹身,他就蓋着篷布歪在駕駛座上。髒不髒的這會兒不顧上,還是睡一會吧,不然明天要怎麼拍戲呢?
閉上眼,心緒像一團交纏的線,陪着他一起跌入夢鄉,他不知道自己在思考,還是在做夢。
一開始是走馬燈一樣地,一遍一遍地從《長恨歌》的舞台跌落下去,不知疲倦地。
後來黑漆漆的夜亮了一點,他好像是躺在床上,陽光是恩賜般一絲一絲漏下來,周圍的一切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很像百鴿籠的出租屋,但又不完全一樣,沒有那裡陳舊,也沒有那裡溫暖。
他忽然覺得很冷,江海就從背後環住他,雙臂交疊在胸前,兩隻手都十指相扣。
夢裡沒回頭看,隻是心裡知道那是二十幾歲的江海。
這才是毫無芥蒂的親密,夏天經曆過,所以認得。僅憑這一點親密,夏天便能确信這是夢了。
果然最相愛的時候,軀體間一絲縫隙都不想留。
他怅然若失地想:我一會醒來,一定要記得這個夢、記得這個擁抱的溫度,記得這樣純潔無瑕地愛的感覺。
接着場景像墨融進水裡一樣褪去了,也或許是跳着變的,夏天沒察覺,隻是猛然驚覺躺在他身後的人變成了胡奎。
“啊!”
他被吓得厲聲尖叫,騰地從床上跳起來。
他以為他要醒了,可是并沒有,于是他打碎了牆上的破鏡子,像用刀擋在身前一樣,讓胡奎不要過來。
誰知道這人如同鬼魅,身體穿過鏡子碎片也毫發無傷,徑直朝他撲過來。
慌張中,夏天又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火,他點火把整個屋子都燒掉了,才沒再看見胡總的影子。
什麼都會變,是嗎?他的愛人也不例外,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