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一愣,強顔歡笑中帶着點讨好:“怎麼了?”
夏天沒立刻回答,而是緩緩走到酒店的落地窗前。
北京此刻也下了雨,霓虹燈在雨水裡模糊成一灘灘暈染的水彩,把人影都揉皺,他的心境卻從未如此清晰。
“事情确實是我做的,那我隻能盡全力演好每一個角色,不留遺憾。”夏天的聲音很輕,仿佛随時會随風飄散,“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演不上這部戲,所以網上也好,劇組也好,有什麼樣的議論我都認。”
江海怔了一下,慌忙否認:“不是的!彭導都說了,他很滿意你——”
他心疼起來,快步靠近,急得呼吸都不穩。那雙手猶猶豫豫地懸在夏天肩膀上方,近得已經能觸到肩膀的溫度,卻始終沒有落下。
夏天凄然地扯了扯嘴角,自嘲輕笑了一聲:“但之前的…也是真的呀,是我的選擇。”
這時候江海那副插科打诨的自如全然不見,陳年的歉疚翻湧上來,他想起從前時空裡的每一次,夏天受到傷害之後痛哭流涕的樣子,像被撕碎的漂亮紙風筝,唯有風筝骨,從沒斷過。
“也怪我沒保護好你。”他聲音打着顫,終于忍不住從背後把人抱進臂彎,他怕他易碎易折,抱得緊也不是松也不是,倒像是在環住渾身帶刺的珍寶。
江海的下巴抵在夏天肩上,鼻息噴灑在他鎖骨旁,那種熟悉的溫度讓夏天的指尖輕微顫了一下。
曾經的他,會毫不猶豫地轉身撲進這個懷抱,讓愛人永遠陪着自己一起面對這一切。
可現在,夏天動也沒動。
夏天盯着玻璃窗上的倒影,睫毛在水霧中微微顫動。
他自己年輕的瞳孔,逐漸和這副熟悉又陌生的俊美皮囊融為一體,經過這半年的飛速成長,他太清楚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了。他要必須擺脫那個隻會依賴的自己,才能站得更直、走得更遠。
他閉了閉眼,下定了決心,然後輕輕地推開了他。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但是…以後我會自己保護自己。”夏天望向江海,目光從未如此溫柔堅定。
簡簡單單的一句宣告,在江海聽來卻有些殘忍,他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不敢再制造肢體接觸。
空氣一下安靜得可怕,隻剩雨點猛砸窗玻璃的聲音,跟戲裡東京的雨交相輝映,弄得兩個人一個晚安擁抱都有些像生死訣别。
“好晚了你快回去吧,”夏天垂下眼簾,語氣低下去,“我要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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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個劇組拍戲的好處就在這,頭一天晚上無論是蜜裡調油,還是鬧了小别扭,第二天還是要一起出現在片場,演出恨海情天的故事。
夏天一夜沒怎麼睡着,眼圈有些發青。可今天這場是實景爆破,一條過的戲,沒有人有時間照顧演員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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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奉天重逢之後,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模樣。
唐铮如今是《盛京日報》的記者,挂着日僞政府的通行證,筆下頌着所謂的“太平景象”;而羅将言則是盛京巡警隊的副課長,換了身制服,變成了他從前躲之不及的巡警。
那天傍晚,天陰得很低,唐铮失手殺死了一個日本小吏,便果斷地放了炸藥、準備毀掉整個廢棄的工廠。他換了套幹淨的衣服,點燃了那根長長的引線,趁爆炸前,若無其事地快步離開。
躲在工廠大門邊探查時,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一堆皮靴踩在地上的節奏,沉而有力,是巡警隊的隊伍。
他原以為這場火可以燒幾個巡警,也算這堆炸藥沒有白費,誰知擡頭一看,領隊的人是羅将言。
唐铮旋即改變了注意,迎面走上前去。
小羅一驚,揮手示意巡警隊繼續前行,自己則停在唐铮面前:“唐兄,來這荒郊野嶺,有何貴幹?”
唐铮隻得站定,他心中惦念那燒灼的引線,表面卻依舊從容不迫:“怎麼?巡警隊現在連記者的路也要攔了嗎?”
羅将言眼神銳利:“這裡不是記者該出現的地方。”
唐铮沒接話,隻回頭掃了一眼:幾個巡警已經朝廠區門口走去。
他心裡清楚,隻要踏進大門,便必死無疑。他必須拖住羅将言,不能讓他踏入火海。
他笑着顧左右而言他:“上次見面匆忙,來不及叙舊,我還在好奇,從前你不是甯可碎骨、絕不屈膝嗎?怎麼如今也肯為滿洲國工作了?”
羅将言咬咬牙,回道:“羅某當年年少輕狂,不如唐兄會審時度勢、擇主而栖。”他面無表情,簡單地行了個軍禮,“公務在身,告辭。”
還是這個急性子,怎麼拖也拖不住?唐铮不顧一切,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高聲說:“你等等。”
羅将言回頭的瞬間,一團火從廠區深處騰起,緊跟着是爆裂聲、瓦礫聲、尖銳撕裂聲,一齊撲面而來。
下一秒,唐铮猛地撲過來,将他整個人撞倒在地,自己護在他身上。
兩人摔進廠房外的磚牆角落,塵土飛揚裡,天地一時間寂靜下來,隻剩下耳畔的餘震在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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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塵土尚未落定。
導演的喊聲一落,現場一片寂靜,隻有收音師小心翼翼地拉回話筒,幾個倒地的群演也紛紛站了起來。
雖然隻是演戲,但夏天還是覺得有些天旋地轉,畢竟突然倒在軟墊上,身上還趴着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江海實誠誠地壓在他身上,大庭廣衆下心跳加速不說,還讓人有點喘不上氣。
“江海。”夏天戳戳他的腰,帶着一絲警告和撒嬌的意味。
江海沒應聲,也沒動地方,頭依然朝下,垂在他頸側。
該不會在開玩笑吧?夏天無奈地撇嘴角,畢竟在片場時間就是金錢,而且還是江總本人的金錢···
“江海,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