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如遭雷劈一樣怔住。他不禁想,難道這副身體裡的靈魂,已經變成了另外某個時空裡,五十歲的江海?
目光移到牆邊的日曆上,白底紅字寫着:丙午年八月十五,中秋節。
壞了,今天也是月圓之夜,是書裡穿越的媒介時刻。
夏天覺得他的推測像齒輪一樣嚴密咬合。
他人還站在醫生的診室裡,心卻像掉進了極地,被凍得麻木,根本無從思考。
混沌中,他聽見江漣說:“那這樣會影響壽命嗎?還是會影響思考能力?”
老醫生笑了笑,無奈道:“這個也要因人而異,現在的腦科學還沒有發展到這麼精确的程度,沒辦法下定論。”
說罷,醫生大概是看眼前兩個人都被吓傻了,轉而又安慰道:“不過他今天的暈厥沒什麼大礙,隻是反應過激,修養幾天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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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劇組停拍修整,夏天要江海一睜眼就能看見他,無論他的身體裡是哪個靈魂。
“我在病房守着就好,你們都走吧。”
聽到夏老師的堅持,其他人也不是沒有眼色,天一黑就全撤了。
打完今天最後一個吊瓶,護士也走了出去,空蕩蕩的單人病房裡獨留他們倆。
關了燈,夏天趴在江海床邊,眼前的被子的猶如起伏的雪山,而窗外的明月卻像遙不可及的舞台布景,他借着月光看雙眼緊閉的江海,忽然覺得他也沒有印象裡的高大。
捱到夏天眼皮打架,就快要坐在床邊睡過去的時候,江海緩緩睜開了眼睛。
“江海?”夏天激動又緊張,内心祈禱着,他希望江海還是那個江海。
江海的眼神失卻了那種銳利,變得霧蒙蒙的,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目光在房間裡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夏天臉上,一個懵懵的笑容。
夏天松口氣,最起碼江海沒抗拒他,也不像有什麼深仇大恨的樣子。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還認識我吧?”
江海依然眼神發直,但這句話顯然是聽懂了。他慢慢支起上半身來,在夏天唇角輕輕啄了一下:“小天。”
這目光簡直談得上清澈,一點也不像江海。
完了。
夏天怆然地眉頭微蹙,目光沉沉道:“你知道我叫夏雲霄嗎?”
江海一愣,滿臉茫然。
夏天的心幾乎涼透了,但仍然不肯認輸,他着急求證,把江海的手握得更緊了:“江海,我們對個台詞吧,”他換了種語氣,“唐兄,來這荒郊野嶺,有何貴幹?”
江海仍舊愣着,然後讪讪地笑開了:“什麼啊?你叫我什麼?怎麼淨說些我聽不懂的話。”說罷,他整個人往床邊挪了挪,拍了拍被子的另一側,示意夏天上來。
對不上台詞。
夏天絕望了,整個人都軟成一灘水,一灘被包裹在塑料袋裡的海水,心潮在洶湧,卻分不清緣由和出口。
為什麼命運一定要讓他在這樣殘酷的時候,厘清自己心中的愛意呢?
“怎麼了?”
“你不是江海。”
“什麼意思啊?我是江海啊。”
“你現在是不是五十多歲了?”夏天問出口,用了渾身的力氣。
江海眨了眨眼,遲緩地點點頭,他像被提醒了什麼似的,掌心捧住夏天的臉蛋,依戀地摩挲着他的下唇:“小天,你怎麼這麼年輕,一點皺紋都沒有…我不會是要死了吧,怎麼開始做夢了?”
這種錯位的愛太沉重,夏天幾乎承受不住,他躲開他的撫摸、松開十指相扣的手,站起來背對着他:“不是,你沒有要死了,但是你不是我的江海…對不起,我很難跟你解釋。”
他心亂如麻,揉亂了自己的頭發。
“什麼叫我不是你的江海啊?”
江海的聲音聽起來無措又失望,夏天沒回頭,耐着性子說:“你知道《時空玄學六頁》吧?你現在大概是穿越到平行時空了,這裡的江海今年三十三歲,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把你們定義成同一個人。”
“你很愛我——不對——很愛他?”可能是年老的原因,這個江海說話有些習慣性的遲滞。
“嗯。”
“所以他跟我,有什麼不同嗎?”
太不同了,神态不同,說話的語氣不同,總之是夏天一眼就能看得出的不同!
“雖然他很壞,但是他,”夏天哽咽了一下,“他嘴很賤心狠軟,動不動就逗我,其實我知道他愛我,隻是…”
隻是他從前太在意我的過去,而把愛扭曲成了恨;而現在,我還沒來得及從那之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