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

左相府被圍，府内衆人，無一幸免。均是锒铛下獄。

聞到風雨欲來的大臣們紛紛緊閉府門，深怕被牽連。與此事有關的大臣更是心中惶然，自知死期已近。

太子坐鎮大理寺，受理左相“意圖謀反，結黨營私”一案。他見着往日還言笑晏晏的左相子嗣，裡面甚至還有一些元帝當初征伐天下，他坐鎮後方，派給他的伴讀，後來更是成為他的左膀右臂的大臣，心有不忍。但他知皇命不可違，隻能狠下心腸把人都抓獲關入大牢，他做了多年太子，多少也知道左相一派在朝中勢力龐大，這回兒少了右相牽制，更是張狂。但看到父皇給他的左相一派多年作亂的證據，他是越看越心驚。

結黨營私，賣官鬻爵，排斥異己……

他單單知道朝中風起雲湧，未曾想到，已經到了這般境地！那兼領東宮的若幹大臣，對左相更是提之甚少，有表達過憂慮的大臣，也不敢直言。究竟是左相隻手遮天，還是他宮中出了亂子？為君之道，他知曉父皇為了平衡朝中局勢，讓左相與右相對打擂台。但近日父皇欲削弱中書省職權，竟是惹得左相跳牆。

他皺眉，相通其中關竅。想到父皇與他所說，欲藉此清洗朝堂，想到父皇手段，他眉心一跳，感覺棘手無比。在派人封了左相府後，雖然知道元帝肯定沒事兒，但不知為何，他還是派了士兵前去捉拿費相。

他坐于高堂之上，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發慌，難受得緊。但父皇将此事委托給他，他是如何也得在這坐鎮，他隻能強壓住心頭不安，井井有條指揮起來。

宮中，梁後本在午睡，突然夢魇般驚醒。

“娘娘。”守在旁白的汲枝見皇後突然坐了起來，連忙上前。

“什麼時辰了？”她大喘一口氣，隻覺得心裡不舒服得緊。

“才剛至未時，娘娘才躺下不過一刻鐘。”汲枝見皇後喘氣，有些擔憂地給梁後輕撫後背。

“娘娘可要再睡會兒？”

“小七可回來了？”梁後越來越心慌，就想到已經出宮好幾天的幼子了，小七可從來沒有離開皇宮這麼久。但她想到昨天已經跟元帝說了，元帝應該會派人把小七接回來，她就放心了許多。

“七殿下未曾回宮，七殿下若是回宮了，肯定會第一個來看娘娘的。”

梁後想着小七今日也該回來了，才勉強壓下心中的慌亂。隻等着小七今天回來，好好數落這孩子一回兒！一出宮就不着家了，連個口信都不帶了！

成親王府中，旭彧在院中練劍，他着玄衣，神色肅然，似乎心有郁氣，隻能将心中郁結完全發揮在揮劍之中，他不知勞累地舞劍，劍法流暢，頗有淋漓盡緻之意。但不知為何，他突然劍法一滞，硬生生停了下來，劍風将他的發絲都削去一點，他捂住胸膛，隻覺奇怪。

旭淩、旭皓正在對飲。

旭淩一臉戒備地看着對面的老狐狸，不知道老四今日怎麼有心把他叫出來了。莫不是想要他付這酒錢？他面上正氣凜然，實際心中盤算等會兒怎麼吃飽喝足之後讓旭皓付錢。本來他也不想赴這老狐狸之約，但仔細想想，萬一這老四真想請他喝酒，自己可不就虧大了？

旭皓見三哥一臉警惕的模樣，有些好笑，但今日也不是為了戲耍他。

“三哥這麼看着弟弟作甚，今日這頓算我賬上。”

旭淩這才喜笑顔開。

“早說嘛四弟，小二，把你們滿香樓的招牌都上一遍！”

那小二見倆人穿着就知道定是貴客，自然不敢得罪，還敢安排了最好的包間，這會兒聽貴客說将招牌都上一遍，有些猶疑，但還是大膽地開口詢問。

“兩位公子，這七七鍋要上嗎？”

七七鍋也是他們店招牌，但分量太大，一般人點了七七鍋就不會點其他菜了。

旭淩、旭皓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那是自然。”

小二這才放心地領命而下。

“有小七做弟弟，可真是天大的福分了。不知道小七那小腦袋瓜怎麼長得，讓我都羨慕啊！每次看到我府上那幾個兔崽子，我就生氣，怎麼連他們皇叔五分都比不上！”旭淩摸了摸腰間的金牌，有感而發。

旭淩順着他的視線落在金牌上面，嘴角不斷抽搐，時人多佩玉牌，以顯文雅，也不知道三哥這審美究竟是跟誰學的，不僅審美粗野，還是個守财奴！

見旭皓看到自己的金牌，他裝作不值一提地道。

“好看吧，就是有些重，我尋匠人打造了幾年才得了兩塊。這金就是難練，何況我自己設計的，又極為精美。”

旭皓看着大金牌上面的上山虎，實在不能違心地誇出來，聽見旭淩說還造了兩塊，有些不确定的道。

“還有一塊，别是送給小七了吧？”

“那是當然，隻有這般大禮，才配得上小七的生辰賀禮。”雖然他送出去的時候心都在滴血，但想着送給小七，又心甘情願了。說完，還要故作無辜地說上一句。

“四弟送的肯定比我更加貴重吧。”

旭皓對三哥封地天天要面對他的人同情了幾分，也不想接這話。想到跟個玉團子般又頗具君子風範的弟弟戴着個閃亮亮的金牌，上面還印着威猛的上山虎，他差點就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了。

“跟你一個式樣的？”

沒想到旭淩反而一臉嫌棄地瞥了他幾眼。

“怎麼可能？小七是個虎頭虎腦的可愛小老虎。”

旭皓：“……”老虎能不虎頭虎腦嗎？想到弟弟大朝會那日戴着的虎頭帽，他頭一次有些認可三哥，贊同地點了點頭。

旭淩見四弟也認同自己的審美，隻覺得找到了同道中人，恨不得拉上四弟說個三天兩夜。

旭皓連忙打斷他，提起了他此行的目的。

“三哥，上次小七特意去找你，可是說了什麼？”

旭淩好奇四弟為什麼會問這些，但想着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小七就讓我幫他一個小忙，讓我派人去松江府那收集一個女子的事迹，打算為其立傳。”盡管弟弟這個要求很奇怪，但他想着舉手之勞，也就答應了。

“女子？立傳？”

“小七說這名女子為白疊子，嗯，棉花的傳播、加工做了很大貢獻，說這女子是有大功績的，不能埋沒？”

旭皓沒有再接話，小七，究竟是想幹什麼？

“說來，也有好些天沒見着小七了，這些天都忙着府上那些宴請了。聽說這些天小七都跟着老五、老六呆在城郊莊子裡研究那什麼棉紡織工具？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日幹脆去看看他們。再帶着小七好好逛逛，買些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想到給弟弟花錢，他還是願意的。

旭皓正想答應。

就瞥見窗外有元帝身邊的護衛騎馬奔馳而過，速度尤其之快。見這方向似乎是從城外過來的。

父皇身邊的人怎麼會如此莽撞？鬧市縱馬？

他突然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走，快，去找小七。”

“啊，七七鍋還沒上呢？”旭淩有些摸不着頭腦。

旭皓也說不清為什麼，扯着他就走。

旭淩見他神情嚴肅，也顧不上心疼還沒吃上的菜肴，趕緊跟上了。

此時的郊外莊子。

幸好元帝出行，身邊跟了足夠的護從。在經過最初始的慌亂之後，剩下的護從都已經遊刃有餘地護着人躲過了箭矢。

旭淳畢竟手無縛雞之力，又不顧身邊護從攔着，硬是要往元帝那沖，他的眼裡隻有被一箭貫穿的小七，隻有那惹得他心顫的鮮血，他不知道怎麼了，隻知道一定，一定要去，保護小七。貼身護從擋在他前面，幫他砍落箭矢，但還是有一支箭擦過他的右臂，很快，鮮血就染紅了他的衣袖。身邊的護從見此一臉焦急，見着王爺被傷了更是慌亂。但是旭淳就好像根本沒有感受到痛意。他的腦海重鬼使神差地閃過了那晚弟弟說的話。

“五哥，五哥，你睡了嗎？”

“唔……嗯……”他每日入睡時間都是固定的，這次聽小七說了那麼久已經是他的極限了，所以當時都有些迷迷糊糊地應道。

他聽見小七輕輕地說。

“五哥，我說的那些你都記着了嗎？”

盡管困得迷糊了，但他還是夢呓般把小七說得那些都複述了一遍。什麼有幾本他寫的手迹放在毓慶宮床榻内側的小匣子裡，什麼給侄子、侄女的禮物放在書房架子上從左往右數第四個抽屜裡，什麼埋了幾壇酒在進毓慶宮東北方向第三棵樹下……

他說完之後，隻聽見小七有些歡欣地說道。

“嗯，五哥。如果……沒事兒，睡吧。”

他不知道小七想說些什麼，但聽他的語氣卻是滿足、歡快的。他也隻是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被子，示意睡吧。然後便陷入了夢鄉。

現在他腦中都是那些話，盡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回蕩地那幾句，但是從沒有落過淚的他，竟是像被人撕裂般，流下淚來。直到嘗到嘴裡的苦澀，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會哭的。

旭軒整個人都瘋了，他聽見弟弟喊了一聲，都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長長的箭矢将小七狠狠貫穿，他還那麼小啊，那個箭矢尖利的頭幾乎都有他後背一半那麼大了，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

他瘋狂地奔去，一邊狂奔一邊砍去周邊的箭矢。

而任黑、任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得慌了神，又見恩人被貫穿。任白當場腿一軟就跪了下來。任黑也不敢置信，他心中哀痛，但看着弟弟一動不動，他也不忍再看殿下，趕忙拖着弟弟躲避箭矢。

當元帝轉移到箭矢無法射到的地方之後，他抱着小七，就像整個人都僵化了般。當身邊護從跪下請求下一步指示時，他才反應過來，都不敢看懷中幼子一眼，他咬着牙，雙目都泛着獸類般的兇殘。

“把那些逆賊都給朕抓來，朕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護從被元帝的氣勢震得一抖，知道陛下是動了真怒。連忙領旨下去，留下足夠的人保護殿下之後，再派人進城調兵，自己就帶着些精銳殺上山去。

魏宣見此，顫顫巍巍地跪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