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受困于城中,男子每日深夜都會潛入城中尋找方法出城。
從前朝到大興開國十幾年以來,疫病始終大大小小的在各地發生。但已經相較于前朝末期好上了許多。但不論哪朝哪代都是如此,疫病爆發之時,為了阻攔疫情蔓延,城中均會采取隔離措施。但那些有權有勢之人,甚至是縣令,都會在封城前得了消息,打點一番,趕忙離開此處。
所以他才抱着這樣的心思,潛入城中查看。卻發現官府日日燈火通明,進城那日守城的士兵可能是因為那日臨時調遣,人才少上許多,如今卻是将整座城守得密不透風。
就連那些富貴人家,都大門緊閉,裡面與平常百姓家沒有什麼很大差異,也漸漸傳出啜泣聲。日日派去求到縣令府上的家丁卻連門都敲不開。得來的隻是縣令一視同仁的要他們歸家,再犯就将依律處置。
這也讓他空有一身好武藝,但要是想要帶上身邊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簡直就是做夢。
黎明未至,城中仍沉在白幡與夜色之中。旭昉披着灰布短裘,站在門側,聽着成清在後屋練刀時的沉重呼吸。他知道,那是在壓抑心緒。
“成清,”他輕聲喚道,眼神穿透昏暗如霜的空氣,“今日我們試着進醫署。”
這段日子,縣令号召醫者診治患者,在城中設中心醫署,不少有心的遊醫與醫館中的大夫,都進入醫署對患者進行集中救治。城中隻有大夫和患者才能走動進入醫署,其他人一律不許出門,也有一些患病之人聽說醫署均是患病之人,醫署每日的濃煙不斷,他們知道這是縣令下令在火花疫屍,強烈地恐懼令他們更加不願前往醫署,而是選擇緊閉大門。
成清腳步一頓:“你瘋了嗎?那是感染者最多最嚴重的地方。”
旭昉回頭,病弱的面容卻神色堅決:“也是唯一可能獲取真實數據與接觸病者的地方。天花無法靠關門來熬過去。”
成清眼底閃過一絲猶疑。他認得這個眼神——不是輕狂,而是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靜。
“你還是個質子。”
旭昉沒有說話,隻是直視着他的眼睛,盡管粗布麻衣以及面部掩飾下隻是再平凡不過的臉龐,無聲壓力卻在四周蔓延,成清略帶狼狽地挪過眼。他隻道:“我護你。”
兩人趁着天微光潛入醫署。那裡空無一人,隻有濃烈的藥味與隐約的呻吟。他們穿過幾排門檻,終于見到第一位重症病人。孩童模樣,面頰布滿痘斑,氣若遊絲。
旭昉蹲下身,小心地觀察了下他的症狀并與003提供的資料一一對應,神色凝重。
他還活着。”他喃喃,“但燒太久了,腦損不可逆。”
成清在他身後不發一語,隻緊緊握住刀柄。
簡單探查醫署後,再與成清暗中将城中街巷布局、幾處疫發集中地走了個遍。那些白幡飄搖的巷口、被鎖住的木門背後,是嘶啞的咳聲與不絕的哀嚎。他甚至親眼見到一位婦人将自家孩童遺體燒于巷尾,眼中隻有無盡的絕望,連哭泣都是無聲的,背後的木門小心探出一個小腦袋緊緊盯着婦人,眼中蓄滿了淚水,隻喃喃着:“母親……母親……能不能不要燒哥哥。”小小的孩童不知道疫情的嚴重性,他隻知道得了病,母親就會狠心地燒掉。他也不知道,婦人是為了保護他才忍心将已經患病去世的孩子燒掉。
旭昉越來越沉默。回到院中後,他再一次在腦中與003一起翻閱了一遍相關資料,并将今日所見所聞串聯起來,确認症狀。他于院中支起木桌,将幾份所抄錄的内容依次攤開,又命成清将從街頭收集來的破布、石灰、火絨與數支舊毛筆一同取來——他正試圖做最簡易的“标記圖表”與“疑似感染者排查布”。
“這是什麼?”成清看着他畫的圈圈點點,眉頭緊蹙。
“這幾個标志,記着:一個‘黑點’标初發疹,‘兩黑點’者病情加重,‘圈外圈’者疑似痊愈。你夜探時,可暗記各家門上。”旭昉一邊繪圖一邊回道,聲音略帶沙啞,卻分外堅定。
成清不知道為什麼看着他如今這般堅定的樣子,心中閃過一絲不明的煩躁。他嗤了聲,别過臉:“你别太當回事兒,真有人信你這些畫符的玩意兒?”
旭昉輕輕一笑,不置可否,“就算不信,也得有人先做,總不能任由百姓自生自滅。”
旭昉目光微動,“開門吧,是人,不是兵。”
門一開,果然是一名身穿舊灰袍的中年人,手裡抱着一疊粗糙的紙張。
“是縣裡調來的學吏,”成清聲音低沉地說,“最近幾日,有幾位大夫和藥鋪東家死得幹幹淨淨,縣裡才想起還有個‘舉薦醫人冊’,于是把願意出手的,都挨個召來。”
“你也在冊?”旭昉眼中露出驚訝。
“我是被人點名的。”成清冷哼一聲,“聽說那縣令親自圈定了三人,我是其中一個。”
旭昉眉頭輕挑,“縣令?”
“姓杜,字正恒。聽說是清正官吏出身,但升任此地不過半年。”成清頓了頓,眼神卻晦澀了一瞬,“不過此人……不簡單。”
旭昉微微一怔。他從成清語氣中聽出了警惕。可也就在這日之後,縣衙竟發布告示,命城中百姓若家中有病者,不得私藏,需每日申報,依“疑重緩”入冊調治。
“是你遞的那份簡表?”成清望着貼在告示欄上的榜單,半晌才回頭問他。
旭昉并未承認,隻淡淡回道:“若為公用,何必署名。”
縣令杜正恒于是請三人暫駐縣衙偏廳,“協助疏解民情”。
他親自來請旭昉那日,竟是隻身前來,步履穩重,衣冠整齊,面色不驚反顯親和。他甚至看着旭昉,躬身一揖:“若非公子識病理、籌布局,我這座小城,怕是要染上千戶白幡。”
旭昉起身回禮,神色溫淡:“縣尊謬贊,昉不敢當。”
他對縣令化名“于珏”,以家中曾是前朝一個小有名氣醫學世家的落魄旁支的身份,講述科考不中,落魄下聽聞吳王就藩的消息,知道吳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打算投奔大甯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