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天色依舊陰沉,雖是白日,卻因城中各處焚燒疫屍的濃煙而顯得暗淡無光。城中疫病逐漸得控,旭昉整日奔走于縣衙與醫署之間,不辭辛勞,親自監看每一次的臂痘接種,認真記錄每個人的反應情況。百姓們雖對種痘之法仍心懷疑慮,卻也無法否認身邊真實發生的事情:凡接種痘漿者,幾乎無人再染天花。
成清一邊跟着旭昉走,一邊皺眉:“我說你他娘的就不能消停會兒?天天往那些病人堆裡鑽,不要命了?”
旭昉笑着回頭看他,眼中帶着疲憊卻溫和:“我若不往裡鑽,誰來?”
成清咬了咬牙,嘴裡嘟囔着:“老子真他媽服了你,明明自己病成這個鬼樣子,還非要去管旁人死活……”
旭昉沒再接他的話,隻是繼續往前走,步伐雖然緩慢,卻格外堅定。
醫署内,一位大夫看到旭昉走來,忙恭敬地迎上:“于公子,昨日接種痘漿的孩子們今日均無異常,您看要不要擴大接種?”
旭昉點了點頭:“可以。但凡體格強健者,先安排接種,之後再逐步推廣到城中婦孺。”
“是。”大夫領命而去。
成清抱着胳膊站在旁邊,看着旭昉安排得井井有條,忍不住歎道:“你這腦袋也不知道怎麼長的,這麼個亂攤子,你他媽還理得這麼清楚。”
旭昉擡頭,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多謝誇獎。”
成清嗤了一聲,眼底卻帶了一絲欣賞:“誰誇你了?少自作多情。”
兩人正說着話,門口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縣衙差役神色緊張地闖進來:“于公子,杜縣令請您立刻過去一趟,說是有要緊事!”
旭昉心中微微一動,連忙起身道:“成清,你随我一起去。”
成清聽此,礙于有外人在,隻能在心中暗罵,真他娘的,他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是質子。面上卻得繼續裝作是随行護衛,低聲應諾。
随着疫情得空民心漸穩,縣令杜正恒對旭昉的信任與日俱增,他雖心有疑慮,但眼見這“于珏公子”處處為民請命,手段果決,便将其視為上天所贈之奇人,暫且将心中疑慮按下不表。每日施政時,幾乎事事請教于珏之意見。但也不偏聽偏信,往往都會與旭昉詳細溝通可行之法,上下推演,确保無誤後再行施政。
旭昉對他也頗為欣賞,杜正恒雖在一些地方有局限之處,但卻實打實的是走入民生、腳踏實地的有能之人,整個邊關縣城,在他的控制下,出現了大範圍的疫情未出現大範圍的騷動,此後一系列的防疫措施的順利執行,也離不開他的妥善安排,以及對縣城的掌控力。
前往縣城的路上,旭昉在腦中不停的推演,這些日子他一邊調整種痘流程,一邊悄然繪制整個縣城的人流圖與隐秘路線。在他每日巡視之際,003将反饋資料不斷彙總于腦中,将腦中的信息再度盤算一遍後,他的眉心卻越來越緊。
“……太快了。”他輕聲道。
他指尖在紙上緩緩點過幾處标記,腦中卻與003對話:“敵人察覺得太快。疫病未平,朝中消息未至,為何北蠻動得這般早?”
003在近日雖然吸收了一部分百姓對宿主的信仰之力,但也隻能勉強支撐旭昉連日操勞的身體不倒下,為了保存能量,也不拟形了,聽到宿主的問題,它也不管宿主是不是在自言自語,沒有好語氣地說道。
“為什麼那麼快你不知道嗎。”
陰陽怪氣的感覺讓旭昉不免有些啞然失笑,甚至可以想到幻視003翻白眼的樣子。經過這一打岔,他心裡凝重的氛圍倒是消散了些許。
他甚至帶上了些笑意回複003,“那你可得小心幫我留意了,我這條小命沒了可不要緊,就可惜連帶着你。”
“你!”003氣成一團胖球,卻敢怒不敢言,甚至有些ptsd的開始檢查自己收集的資料是否有遺漏之處。
縣衙内廳中,杜正恒來回踱步,見旭昉進門,立刻迎上,但看到旁邊的成清又欲言又止。
成清雖看着大大咧咧,可是心裡卻亮堂得很,見此,他無所謂地聳聳肩,退到了門外。
杜正恒這才開口道:“有醫署學吏告知,昨夜西巷有人窺探種痘名冊,城南外牆有敵蹤混入。”
旭昉神色一凜,與縣令詳細交談起此間情況,也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發現。
杜正恒本有意試探,給的信息也不多,但随着交流下來,眼中的懷疑之色漸漸退去,如果于珏是北蠻之人,絕不會救治疫情,控制局勢,甚至與自己分享溝通抗蠻事宜。
正說話間,門外傳來敲門聲,成清推門而入。他神情淡漠,一眼掃過杜正恒,随即盯着旭昉:“該走了,醫署那邊還有事等着。”
成清轉身出門時,杜正恒忽然壓低聲音問旭昉:“你身邊這位護衛,氣質不像尋常人,可值得信任?”
旭昉微微一頓,嘴角牽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無妨。他人看似冷漠,實則心善,雖口不饒人,但絕不會害我。”
杜正恒卻歎息道:“我倒擔心他的身份恐怕不簡單,你還需小心。”
旭昉目光微閃:“我心中有數,多謝縣令提醒。”
出門之後,成清與旭昉并肩行于街巷之間,城中雖疫情漸穩,卻仍少有人外出,兩人行走間腳步聲顯得異常清晰。
“剛才縣令與你說了什麼?”成清語氣微涼。
旭昉淡淡一笑:“無非是些客套話罷了,縣令誇你忠心能幹,要我多重用你。”
成清皺眉,語氣中帶了絲嘲諷:“忠心?真他娘的笑人,他倒是會看人。”
旭昉停住腳步,擡眼望向成清,目光深邃:“成清,你若有事瞞着我,我亦不會多問。但你要清楚,你的每一個決定,都可能改變城中數千人的命運。”
成清猛然擡頭,目光複雜地望着旭昉。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最終隻是冷哼一聲:“你自顧好你自己吧,别再操心我的事。”
夜幕再次降臨,旭昉借着昏黃燭光查看今日的病例記錄,房門微響,他擡頭一看,竟是成清抱刀而立,神色肅然。
“怎麼了?”旭昉問。
成清定定地看着他:“城中有異動,我出去一趟。”
旭昉并未追問,隻點了點頭:“注意安全。”
成清出門後,旭昉盯着桌上的燭火,目光微微沉了下來。
片刻後,門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一名侍衛低聲禀告:“公子,縣令府上出了事,有人夜襲縣衙,縣令身受重傷!”
旭昉心中一驚,迅速起身:“立刻帶我過去!”
縣衙此刻燈火通明,杜正恒躺于内室床榻之上,面色慘白,胸口處滲出鮮血。旭昉連忙上前,取出随身攜帶的藥箱,動作麻利地給他止血。
“是何人所為?”旭昉邊包紮傷口邊問。
杜正恒咬牙:“黑衣夜行,步伐極快,恐是北蠻軍中習夜戰者。他們并不取我性命,而是四下翻檢文冊……他們是沖着你的東西來的。”
旭昉聞言,輕輕搖頭:“怕不是沖着‘我’來的,而是……吳王。”
杜正恒蓦然瞪大眼。
“你……?”
“縣令不必多問。”旭昉卻平靜無波,“我不過是借了吳王之名行些利民之事,如今看來,還是驚動了不該驚動的人。”
杜正恒面露沉色:“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旭昉眼神一凝:“繼續推行。天花不等人,百姓之命不能等。”
“我的人探查到你的護衛行蹤詭異,剛剛前去找你的護衛反應,沒有看到你的護衛,是否……?”
旭昉隻是搖頭:“他隻為其姐,他做什麼,不必驚訝。”
杜正恒欲言又止,卻終究沒再追問。
待旭昉從縣衙出來時,街巷之中已空無一人。他負手立于院落前,仰望漆黑夜空,心底思緒紛雜。
遠處城牆之下,隐隐傳來馬蹄聲。旭昉目光微凝,隐約察覺今晚之事,或許隻是一個開端。
與此同時,城北密林之中,成清迎着夜風,神色冰冷。他站在一名黑衣人面前,語氣低沉:“你們膽子倒是不小,竟敢動縣令。”
黑衣人冷笑:“不過試試此地虛實,成清,你究竟想護誰?”
成清握緊腰間刀柄,眼底閃過一絲掙紮,随即聲音轉冷:“媽的,你們不是答應過不在城裡搞事?現在又是什麼意思?你們做的太過了,先前約定不包括傷及無辜。”
黑衣人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别忘了,你姐姐還在我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