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大秦山,便是入了南地了。
盛夏的太陽尤其灼人,都快酉時了,太陽還高高懸在天上,刺目的光晃得人直發暈。
男人掀開馬車簾子,喜滋滋地遞過來兩盅切好的瓜,說道:“夫人、焉兒,一路上累壞了吧,吃些寒瓜解解暑。”
女人伸手抵在唇前,示意男人小些聲,随後接過瓜放在小案上。男人會心點頭,又偏頭看向女人身側的孩子。
氣溫太高,小孩子又耐不住熱,即便舟車勞頓困得極了,也總睡不安穩,嘴中時不時發出兩聲嘤咛。
不過還好,确實是睡着了。
男人喜上眉梢,從衣襟中捏了張帕子細細将手擦了,衣袍一掀,俯身就鑽進了馬車裡。
“诶诶,動作小點,當心碰醒孩子。”女人輕拍男人的頭。
“好好好。”男人眯着眼睛連連點頭,順手抓起身旁的綢扇,一面殷勤地給女人扇風,一面抱怨道,“外頭真是熱死了。”
“那你還這般擠過來,兩個人靠一塊兒豈不是更熱?”女人嗔怪道。
男人聞言正起身子,神色極其嚴肅,嘴裡卻是吐的甜言蜜語:“和夫人在一塊兒不熱的。若是可以,我願意終日相伴夫人身側。”
“得了吧你,慣會油腔滑調地哄人。”女人嘴上怪罪,人卻跟着一道笑了,唇角輕勾,眉目彎起,尤其溫和漂亮。
男人不曾停下手中扇風的動作,又騰出手取了簽子,挑了塊最是紅豔多汁的瓜肉,小心翼翼地送到女人眼前:“夫人吃瓜。”
女人瞧了眼男人,又看了看瓜肉,隻覺心中疲乏一掃而光,理所應當地就着男人的手咬過瓜肉。
霎時,清甜的汁水溢滿口腔,熱意俨然褪去。
“甜吧?這可是為夫我親自挑選的,汴州産的,開瓜前放入深井中涼了足足半個時辰,撈上來就去皮切好,叫人裝好了呈到夫人面前。”
“沒想到這官道都修得如此偏了,竟還有這等好的寒瓜賣。”女人歎道。
“那是,夫人想要什麼,為夫都會拼盡全力給你找來最好的。”
男人得意洋洋,樂此不疲地連着喂了女人好幾塊瓜。
待女人擺着手說吃不下時,男人才收回手,嘴角壓不住笑地開始轉身收拾東西。
然後就正正好,對上了女童漆黑如墨的眼睛。年幼的孩子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雙手放在膝上,伸着短腿端端正正坐得闆正,神色很是好奇。
女人也注意到孩子,陡然間似乎想到什麼,尴尬地咳了兩聲,臉上頓時燒得通紅。
纖細修長的手捧起瓜盅,連帶着甜蜜的輕聲細語,一同湊到了孩子跟前。
“焉兒吃不吃瓜呀?”
突如其來的涼風吹開窗簾一角,女童的目光繞過自己的父親,看到了那倏忽一現的青色衣袖。
虞無淵隐去身形飄然離去。
一時間,男女、幼童、馬車、官道、金陽盡數化作白霧,将迷蒙的仙人攏在其間。
虞無淵按劍徐行,卻見到一處熟悉的地方——
虞氏祖宅。
一個與從前幻境中完全不同的虞氏祖宅。
許許多多仆從嬉笑着進出裡外,當家的主人亦是笑意盈盈,緊緊拉着女人的手,帶人在宅院中閑逛。
虞無淵下意識地走向祠堂方向,遠遠就見幾名仆從守在門外,端着飯菜沖着裡頭高聲喊道:“少爺!今兒個吃不吃飯呐——”
“這不認錯呢?不吃。”男人回道。
嗓音洪亮,半點不虛,仆從看自家少爺确實不算餓,又想起老爺的話,搖了搖頭,提着食盒走遠了。
“诶?焉小姐?”
仆從剛打了個盹兒,就看見穿着薄紗被打扮得極好的女孩抱着書卷跑了過來,急急忙忙彎下腰,沖着這個尚還面生的小姑娘問候道。
“父親在裡面嗎?”女孩絲毫不認生,将書卷卷成一圈,仰着頭指向祠堂禁閉的大門。
“是呢,焉小姐。”仆從陪着笑。
“那父親還要在裡面待多久啊?”
“那就要看少爺自己想待多久了。”言罷,仆從直起身子轉過去,沖着裡頭又是一陣喊,“少爺,焉小姐問您什麼願意出來——”
“聽到了聽到了,别那麼大聲,炸耳朵。”男人跪在蒲團上,按了按前關穴,随後認真清了清嗓子,勉強擺出一個做父親的姿态,對女孩講道,“焉兒乖,你先去看些書,或者纏着你祖爺爺叫他教你點鍛體術,爹爹晚上就回去陪你和你母親。”
“哦。”女孩乖乖點頭,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虞氏祖宅很大,男人又是這一支的獨苗,早年還中了進士當了探花郎,雖說後來解印歸家,但也算是當上了個人物,仍是虞氏放在心尖尖兒上的寶貝。
而女孩又是男人唯一所出,長得又端莊可愛,一回家,自然而然就成了全族上下最寵愛的孩子。
既是獲得全族喜愛,那女孩身側也免不了人山人海。
隻是實在不喜,女孩想了好多個法子,終于将一幹人等甩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