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霜冷幾個秋,雪月風花又回春。
歲月如梭,轉瞬間又是幾載。天上萬載人間萬世,生老病死、聚散離合,無不在瞬息之間輪回,難以用言語盡表其中的曲折與變幻。
冥界,閻羅殿。
閻羅殿的殿内氣氛凝重,十殿閻王破天荒地共聚一堂。大殿中,陰冷的氣息彌漫,黑暗的光線籠罩着每個角落。殿内衆閻王的面色各異,他們站立在殿中的寬廣空間内,目光嚴肅,眉頭緊鎖。此時的冥界,一片肅殺之氣。
大殿中央,安置着一座造型奇特的囚籠。籠中之人身穿玄甲銀袍,頭頂黑金冠,鳳表龍姿,俊美無匹。雖然身處囚籠之中,但那股高貴的氣質與無盡的威壓,令周圍的空氣都顯得格外凝固。每一位閻王的目光都牢牢鎖定着那人,他們心中充滿了疑慮和警惕。
衆閻王此刻表情嚴肅,各自心中暗自打鼓,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異數,他們無不感到緊張與不安。
“此乃神族至寶刑天籠,可上囚天神下拘厲鬼。” 十殿轉輪王最先開口,他聲音低沉且富有威懾力,目光也盯着囚籠中的人,眼中閃爍着某種記憶。“本王曾有幸見過一次。此籠一旦關進人中,非神君本人不得開啟。此人能被關入此籠,必定不簡單。”
話音未落,籠中之人原本沉睡的模樣突然變化。聽到外界的響動後,他的星目驟然睜開,眼神如電,銳利而深邃。那雙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掃視着周圍的一切,目光中帶着幾分警惕與深沉。見到那目光,衆閻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他們的心跳似乎猛地停滞了片刻,仿佛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囚徒,而是某個與天地并肩的存在。
五殿閻羅王率先開口,眼中帶着疑慮,聲音有些大膽:“籠中之人,可是魔族君上?”
夜昃聽言,微微坐起身,緩緩地四處打量了片刻。随着他環視四周,眼神逐漸變得平靜,似乎已經明白了自己此時所處的境地。他低下了頭,眼中神色複雜,難以辨認。仿佛在這一瞬間,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掙紮,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沉思之中。
片刻的沉默過後,一殿秦廣王眉頭一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異樣,開口質疑:“此人周身并無魔族特有的青藍之氣,分明是個凡人。”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語氣中充滿了疑惑與不解。
三殿宋帝王聽後一愣,立刻反駁:“凡人何須動用刑天籠?”
四殿五官王也随即附議:“既是由神族遣送至地府,即便不是魔族,恐怕也不是普通之人。絕非善類。”
九殿平等王則微微眯眼,端詳着囚籠中的夜昃,久久沒有說話。最終,他開口道:“此人與魔君實在相像,隻是神魔兩族互不相争已上萬載,何故失蹤已久的魔君竟會被神族押解到此?”他的話語中滿是疑問,但又不乏一種無可奈何的無力感。神魔兩族的恩怨已久,且已上萬年不再相争,誰也沒有想到,時隔如此之久,魔君竟然會再度出現在這裡。
七殿泰山王聽了,立刻不滿地說道:“我們地府向來隻管人間事,神魔兩族的恩怨怎麼也攤到我們頭上來了?” 他的聲音中帶着不滿和憤怒,似乎對這些神魔紛争無甚興趣。
二殿楚江王聽後,連連搖頭,冷冷說道:“我同意秦廣王的意見。就算他長得再像魔君,若真是什麼妖魔鬼怪,怎會乖乖坐在這裡任我們評說?”
籠中之人依舊低眉垂首,面色平淡,絲毫不受這些争議影響。面對閻王們的質疑與讨論,他隻是沉默無言,仿佛置身事外,任憑他們議論紛紛。
閻羅王沉吟片刻,終于開口道:“大家莫争,此疑并不難解,待本王取出業鏡一照便知。若他真是凡人,我等自然要管。” 他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般沉穩,帶着一種不容反駁的威嚴。
衆閻王紛紛點頭,皆贊五殿公允。業鏡乃冥界至寶,能照出一個人的前世今生,行過何善,造過何孽,過往的種種都能一目了然。若真是凡人,便無所顧忌;若是妖魔鬼怪,那必然會現出端倪。
業鏡一出,衆人的目光頓時聚焦在那古老的鏡面上。鏡面如水般平靜,泛起陣陣波瀾,像是在等待着某種回應。然而,夜昃的目光卻變得異常深邃,眼中閃過一絲悠遠的光芒。他望着業鏡,卻并未露出任何慌亂或緊張,反而在這一刻,眉間似乎浮現出一絲淡淡的苦笑,似乎在回望着那漫長的往事。
夜昃的目光從業鏡中掃過,似乎在看見自己過往的生死輪回,又似乎在看自己與世間的一切恩怨情仇。他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起來,既有無盡的感傷,也有某種無法言喻的無奈與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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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宮,中陽殿的金絲榻上,陽璃悠悠醒轉。
她緩緩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熟悉的宮殿天花,雕刻精美,光芒璀璨,透過镂空的窗棂灑下柔和的光線。空氣中彌漫着花香與古木的氣息,這一切都顯得那麼甯靜、安逸。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仿佛從一個漫長的夢中醒來。
随即,便見到守在榻邊的垂垂老父。太上神君依舊如故,俊朗的面容雖帶着些許歲月的痕迹,但那股從容和威嚴,依然未曾改變。陽璃不禁微微一怔,一萬年未見,太上神君已經顯得老去,白發早已取代了當年的黑發,神情似乎也添了幾分蒼老。可是,他眼中那份久違的暖意,依然深深地凝視着她,仿佛時光的流轉無法消減那份父愛。
陽璃輕輕動了動筋骨,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身體竟是輕盈如燕,比萬年前的狀态更加舒暢自如。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條筋骨,都散發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清新與活力,仿佛一切沉睡的力量已然複蘇,準備迎接新的挑戰。
未及細想,她已翻身坐起,目光投向父親,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忽然跪下,深深地向太上神君行了一禮:“父君!”
太上神君見狀,激動得幾乎無法言語,眼中閃爍着淚光,顫巍巍地伸出手來,将她扶起。陽璃感受到他掌心的溫暖,那一瞬,似乎有無數的歲月在兩人之間流轉。過了好久,太上神君才聲音沙啞地說:“璃兒,你總算是平安回來了!自太極殿那日起,為父尋了你整整一萬年……”
陽璃的心中湧上一股莫名的情感,她輕輕垂下頭,再度行了一禮,感激道:“璃兒不孝,讓父君憂心了。”
太上神君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領到自己身旁坐下。此時,他擡起手,輕聲吩咐道:“傳令下去,天宮大宴三日,神族大慶一年,奉迎神君歸位!”
陽璃愣了一下,這才注意到自己依舊穿着那身金袍銀甲,身上散發着神君的威儀,與她當日在太極殿中啟動四象陣時的模樣别無二緻。她微微有些恍惚,似乎還沒從這個突如其來的局面中完全回過神來。
仙官領命離去後,殿内隻剩下她與太上神君兩人。陽璃便急忙問道:“璃兒之事……父君可曾……”
“璃兒放心,”太上神君溫和地打斷她,“這些年,父君重掌政務,神族上下一切如常。昊兒并未将那事告知衆仙,他大約還是顧念了一些骨肉親情吧……”
提到陽昊,太上神君的面色突然變得沉痛,聲音也停頓了一下。未盡之言,在這短短的片刻裡,似乎掩藏了某些深沉的往事。
陽璃心中一動,隐隐感覺到事情與自己預想中的有所不同。她看着太上神君那複雜的神色,雖然心中有所疑慮,卻也未忍打破這沉默。最終,她脫口而出:“父君切莫煩惱,既然璃兒回來了,就一定會替父君分憂解難,盡子女之孝,擔神族之責。”
太上神君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他微微點頭:“璃兒已經做得很好了!這一萬年來,神魔兩族之間再無紛争,而你也分毫未損地逃過了那命定的劫數,為父實是欣喜非常,欣喜非常!”
“劫數?什麼劫數?”陽璃出乎意料地問道,心中滿是困惑。
“唉,這件事本該早就告訴你的,隻是時機稍稍錯過了。好在你總算平安度過,如今就當作個故事來聽吧。”說着,太上神君的目光漸漸變得遙遠,仿佛回到了神族的初始時代,追溯到了那段久遠的曆史。
“我們陽氏一族,乃始祖神嫡系,每隔幾代便會誕生一名承繼始祖神神力的陽主,而每位陽主都是骁勇善戰的神尊,帶領神族制衡魔族,維持陰陽平衡,守護六界。然而,自太古時代以來,陽氏一族一直傳承着一則預言:若降陽女,必有陰劫,成則天下定,敗則乾坤滅也。”
太上神君的眼神逐漸凝重,他看了看陽璃。
陽璃微微一怔,心中泛起了波瀾:“難道……是我?”
太上神君深深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似乎有許多難言之隐。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繼續說道:“你母親為你起名‘璃’,璃者‘離王’也。她本是希望你能夠遠離朝堂,躲過這場劫難。因她擔心,若衆仙知情,必會對你不利。然而,她終究沒能躲過誕下陽主的巨大痛苦。臨終時,她以自己的全部修為為你設下禁制,令得任何神族之人都無法加害于你。”
陽璃心中一陣波動,低歎道:“難怪我小時候從未受過傷……”
“為保萬全,”太上神君繼續說道,“我又施下了秘術,将你變作男兒身。而你,不愧是陽主轉世,自小聰明絕頂,修為過人,文才武功皆是遠勝于你大哥。更在兩萬歲那年與魔族一戰成名,成為衆望所歸的太子。”
聽到這裡,陽璃不禁呢喃道:“我到那時都還以為自己是男子……”
“難道在那之後,你竟自行破解了秘術?”太上神君看着她,眼中帶着幾分驚異,“你又是如何發現的?為父竟然絲毫未覺……”
“這件事說來話長,”陽璃垂下頭,面色微紅,輕聲道,“璃兒當時機緣巧合,誤打誤撞解了秘術,雖然感到有些異樣,卻并未深究。因為,男女其實無所謂。倒是男裝行事更為方便,便平時以男兒身處事。未及早禀報父君,實是璃兒的不對!”
太上神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忽然問道:“可與那戰後繼任魔君的夜昃有關?”
陽璃猛地一怔,突然沉默不語。她心中百感交集,許久才低下頭。
太上神君自問自答:“定是他了!我亦是在将神君之位授予你後,才知道夜昃便是那繼承原始魔尊之力的陰主。也隻有陰陽雙主相抗時産生的沖撞之力,才可能‘誤打誤撞’破解了秘術。那日在太極殿中,你提到救過他一命,難道是在那之後嗎?”
陽璃沉默片刻,最終默默點了點頭,低頭叩首道:“父君英明。隻是當時璃兒并不知曉他的身份,才會引發之後的一切變故。說到底,還是璃兒的疏忽大意,還請父君責罰!”
太上神君輕輕扶起她,目光柔和:“你如今仍是神君,不可妄自下跪!這些都是命數,終是無法避免。所幸,你處理得極好,不僅保了神族,更定了天下。那日殿中你所說的話,我都聽見了,璃兒的心志令為父倍感欣慰。今日又見你與魔君自陣中歸來,你分毫未損,而他卻魔力盡失,便可知這場賭局孰勝孰敗……”
陽璃忽然感到一陣眩暈,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坐到了床邊。
太上神君急忙用仙法将她托住,臉上滿是關切:“怎麼了?”
陽璃微微皺眉,強忍着頭痛,用手捏住太陽穴,聲音虛弱:“那日太極殿之後的事情,我幾乎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夜昃,不知父君是如何處置他的?”
太上神君輕輕蹙眉,随即微微一笑:“他不是說過,如果輸了便任你處置嗎?當時你倆忽然出現在太極殿中,卻都昏睡不醒。我便替你将他鎖入刑天籠,派往冥界交由十殿閻王處置了。畢竟,他魔力盡失,早已是凡人,自當交由地府論處,神族不必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