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城市的霓虹燈如繁星般點亮天際,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映照着五光十色的光芒。
——舊鎮隐匿在繁華的背後。路燈僅幾盞,孤伶分送幽暗的白光。
附近僅餘這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迎客。
老闆坐在前台,百無聊賴地刷着手機,偶爾擡頭瞥一眼門外。夜已深,顧客寥寥無幾。
這時,門被推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他動作迅速,目的明确,徑直走向食品區,拿了幾包即食面包和一瓶礦泉水,然後快步走到收銀台前。
“一共40元。”老闆掃完商品,随口說道。
男人沒有回應,隻是低着頭,從口袋裡翻找出一把零散的鈔票和硬币,沉默地遞了過去。他的動作有些急促,帽檐下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闆接過錢,數了數,擡頭多看了他幾眼,頗感奇異。男人始終沒有擡頭,拿起東西便轉身離開,消失在門外昏暗的街道中。
男人一直走,步履匆匆,深入愈加狹窄的小巷。耳際是疾走而尖銳的風聲,他迎着撲面的風,又聽到其間夾雜細碎的交談聲響。
似乎有人影閃爍。他通過壓低的帽檐去看,不敢把頭擡高,布滿血絲的眼睛稍微瞪大,直到幹澀、迫不得已地眨動。步伐漸漸停緩。耳畔忽來一股涼風。
這風預謀地吹向他的左耳、右耳、又左耳……
小腿最先感知危險,開始呈現出癱軟的迹象。他固執地往前走。眨眼間,隻是眨眼,周遭像褪去鱗片,層層顔色開始剝落。
目光拘禁于腳底的地面開始變化,他猛地擡起頭——天空如同曝光的白,點綴的雲是陰影的灰。竄起的冷在腦袋裡炸開,似一朵失去冷暖知覺的煙花,砰地綻放出無聲詭異的絢爛。
他的雙腳像生了根,死死紮在地上。
“陳遠?你怎麼了?”
他想起來了。他是陳遠。幾乎将頭扭斷,他僵硬地側過臉,看到那張瘦削的、卻笑顔如花的臉。
“怎麼了?”沈越芊小心翼翼地詢問着,“你還好吧……如果你覺得很麻煩的話,就不用陪我了。我帶小寶去前面那家醫院看看情況,很快就好了!”
陳遠聽到他自己的聲音說:“你這貓天天毛病屎尿多。”
“抱歉……”沈越芊低低說了句,“我先進去,很快的,就一會兒。”
“他媽的。狗屁事多。”他控制不住‘陳遠’的動作,隻往前面走着,“趕緊的,别耽誤我時間。”
“好、好的!”
沈越芊抱着那隻在他印象中是藍白色的英短,現在卻顯現出深黑與灰的顔□□限…這種層次分明的黑灰色彩,隻讓人愈來愈惶恐。
‘陳遠’的視線放在前方,他于是看到了這條熟悉的路徑,終點正是寫着【獸醫】二字的寵物診所。
他盯視着,幻覺那【獸醫】張牙舞爪地吐出紅的鮮血,滋生出的觸手、挖空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洞口,不斷伸前,直至他分明看見洞穴裡肉糜搗碎,森森白骨展露。
‘陳遠’看不到。被困的他看到了,所有觸手柔軟得似飄帶,卻長滿了骨頭。它們愈湊愈前,堪堪接近瞳孔的距離,忽然停住。
陳遠清晰注意到膿肉汁液正積聚,逐漸脹大成肉色透明的圓球。
惡心。胃裡立即翻江倒海,陳遠竭力搶奪身體的控制權。終究是抵不過的,‘陳遠’徑直穿過這些觸手,眼珠被生生插進。
滾熱的液體在眼眶裡灼燒,陳遠滞後地體會到剝離軀殼的疼痛,觸手堅硬得如同鋒芒畢露的尖刀。
肉球一個接着一個地爆炸。
另一隻完好的眼球不安地待在眼眶裡顫動,視線逐漸模糊。眼皮掀起的瞬間,劇痛驅使他雙膝軟下,猛地跪倒在原地。
它們在眼眶裡攪動。它們在狂歡。
滿臉粘膩的膿液散發着惡臭。不再吞咽的喉頭清楚感知有什麼在丈量着脖頸的體積。
圍繞着卷起一圈、兩圈…慢慢收緊。他的頭顱被撕扯着往上抻,雙膝卻牢牢地摁在地底生了根。
喉腔洩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啊!”
痛苦如此漫長、将人千刀萬剮,稱之地獄不為過!
五感浸入粘稠的墨汁。千絲萬縷的疼痛從四肢開始蔓延,盡管失去頭顱,仍然像被活剝的牛蛙,垂死掙紮地挪動着、滑稽地動彈着。
新鮮的肌理貼近燒紅的鐵闆,滋啦一聲,痛苦無法通過喉嚨發聲,隻蜷縮成一團。
紅比黑更奪目。
“……”
“陳遠?”
“陳遠!”
他被動撐開眼皮。他的頭…他的頭還在。他怔怔地側頭去看,看到沈越芊關切的眼神:“還好嗎?要不要去醫院?”
“滾、滾開!”
這一聲怒斥權當意外,他懵怔于自己可以發聲的奇迹,渾身一輕、四肢健全。還沒來得及慶幸,慌亂環顧的視線意外納入顔色完整的人。
陳遠沒有印象。對方的臉完全區别于灰黑的一切——他再回頭看沈越芊,她的臉逐漸扭曲,是被人惡意蹂躏成淩亂的五官樣貌——頭皮發麻。
“你殺了我的250。”
陳遠:“……”
“你這個爛貨。”
陳遠:“你是誰?”
對方的臉生得明豔,微微上挑的眼尾流露出淩人的怒意。她說:“你傻逼。”
陳遠:“……”
“你賤貨。”
陳遠:“……”
“你不得好死。”
陳遠:“你他媽究竟是誰?!”
她說:“我要報仇。”
“我根本沒見過你!”理智如風中殘燭,“你他媽是不是和沈越芊那個賤人、死了也要糾纏我的瘋子是一夥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