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如雪花般輕飄飄的從天空墜落,模糊了視線,泥濘了道路,打濕了那個少年的衣衫。
有着一頭金色短發的少年緩緩擡起他那雙美麗的、如同夜晚中的藍月般幽靜的雙眸,仰着頭、任由雨水拍打着他的臉龐。
他緩緩擡起手雨水劃過他的肌膚的紋路從指縫流出,一滴一滴的落在水泥嵌成的道路上,讓這個在雨中淋雨的少年成為了這條道路上最美的風景線。
雨水落在樹葉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這時一輛車從少年身邊開過,少年看着漸行漸遠的黑色的威望車,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他扭過頭發尾處的小辮子也随着他的動作甩動。
水花飛濺,金一步一步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少年的身形消瘦而疲倦,雨水打濕的衣衫緊貼着他的身子,滴滴水珠順着他的臉龐從下巴滑落,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但他走路時的身闆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骨子裡的鮮血在沸騰,天青色的眼眸炯炯有神,他不會屈服于那些侵占他家園的人,他将會把這場無聲的抗議永遠的進行下去。
少年卻不知道,在那輛漸行漸遠的轎車上,有一雙眼睛正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
褐發男人身穿一件得體的軍裝,胸前戴着的徽章展露了他的功績和地位,如湖水般碧綠的雙眸望着少年的背影怔怔出神,雙唇蠕動了許久,最終男人還是一言不發的看着那抹背影漸行漸遠。
一九七七年的登格魯變成了暗湧着硝煙的戰場,打從弗爾向維儞菈宣戰那一刻開始身為兩國的中心的地帶登格魯就陷入了水深火熱的境地。
弗爾的士兵為了靠近前線而暫居在登格魯領地中偏東南鄉下的小村,而維儞菈則是在西北方向,而什麼錯都沒做的登格魯居民們,每日都在炮火的洗禮中清醒,擔驚受怕災禍總有一天會降臨自己的身上。
而在鄉下的居民們則是要每天面對占領自己的領土的敵人,還要給他們提供住宿和夥食,由此可見他們對敵軍的偏見和隐忍。
正是因為如此擁有一座保存良好别墅的姐弟二人就迎來了他們的新住戶,當金從仆人的口中得知這座别墅将要迎來弗爾的軍官時,他滿臉都是抗拒與拒絕,可生活在這種年代他卻十分明白若是不同意,弗爾的士兵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就算有再多的不願,金也隻能睜着那雙藍眸看着秋沉默不語。
八月十号那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原本漆黑的庭院被燈光照亮,那是一輛與黑夜融為一體的威望車,墨色的噴漆與黃色的燈相互映照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它停在庭院車身發出‘咔哒’的聲響,打開的車門下來了一個撐着傘的褐發青年。
那是仿佛被上帝所愛戴的男人,深邃而立體的五官,高挑的鼻梁,绯色的薄唇,在那褐色的發梢下,一雙猶如湖泊般清美的碧綠色眸子,他微微一笑,柔和了眉眼,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至少在看到對方的臉的一瞬間,金愣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人是侵占了自己的家園,強制性入住他們别墅的敵國軍官。
可在那雙蔚藍色雙眸往下打量時,寬大的外套下那别在胸口處的幾個勳章又在提醒着金,眼前這個人立下的功績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從外表來看不足二十便立下了赫赫功績,眼前這個人的能力比他外表看上去還要強,好在的是他們隻是登格魯的普通居民,并不會因此而受到管制。
淺金色的睫毛緩緩垂下,金安靜的站在樓梯上,靜候着秋前去開門,他不會對這群外來者做任何對這個家來說不利的事,但這并不代表他會給他們好臉色看。
别墅的大門被緩緩打開,年輕的少尉進入這棟别墅的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前來迎接他們的女主人秋,而是站在樓梯上,低着頭讓人看不清神色的少年。
他似乎是剛剛睡下卻因他的動機而驚醒,寬大的淺色睡袍下被一條白色的帶子所纏繞,有點皺褶的上衣露出少年肩頭處一小撮肌膚,而下擺那條細白的小腿若隐若現。
因為金低着頭的關系,所以青年隻能看到少年的發旋和被垂下的劉海所遮擋的一大半臉,他的身形過于瘦弱了,他的手搭在欄杆上,細如青蔥的手指肯定很适合彈鋼琴。
換做是平日他不該這麼失禮的盯着人家看,可不知為何這一瞬間他盡然有點期望對方能夠擡起頭,與自己四目相對。
好在的是這個念頭剛起安迷修就被其他的念頭所打斷,褐發男人拿下頭上的軍帽,将軍帽放在心口處,他勾唇對秋溫柔一笑,“很高興見到你美麗的小姐,在下是在美麗的小姐這暫住的安迷修。”
彬彬有禮,像極了從主城那邊見到的貴族,恰到好處的說法,不會讓人難堪、同時也不會覺得冒犯,他很懂得如何尊重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秋的神色明顯緩和了不少,但她還是不能接受家中多了一個陌生人這個概念,她對安迷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而目睹了全程的金有些困捂住了嘴打了個瞌睡,他不再關注大廳的事,擡起腳一步一步的上了樓。
而聽見了腳踩在木頭的階梯上發出沉重聲響的安迷修,看着少年的衣袍下那隻一晃一晃細白的雙腿,他看着他、直至從視線中消失。
安迷修被帶到了一間房間裡,他看着這間房的擺設,大概猜測了一下這大概是一間客房,上面的床單似乎還有着太陽的香味,安迷修疲倦的褪下了衣物,快速的沖個澡就躺在了床上。
他望着窗外隐隐傳來的雷霆之聲,在想了想那站在樓梯上身形單薄的少年,不知怎麼的有些迷茫、甚至是煩躁。
安迷修把手插入他的發間随意的揉着,最終他還是将整個人悶在被子裡閉上了眼。
他在這暴雨傾瀉的夜晚嗅着陽光的香味,緩緩入眠。
第二日的早晨,安迷修從鳥兒歌唱聲中清醒,他擡起頭透過窗看到的是蔚藍色的天,他很快的就下了床,脫下那松垮垮的襯衣,穿上了和往常一樣的黑色的軍服。
梳子壓下了幾縷睡得翹起的頭發,當最後一顆扣子扣起時,鏡中映照出的是一穿着一絲不苟的褐發青年,他不笑時面容透着一絲冷峻,将翹起唇角時所透出的溫和盡數壓下,那雙碧綠色雙眸猶如盈盈湖水般深邃、迷人。
穿戴好後他就出了門,在即将進入大廳就餐時,他聽到了内部正在交談的姐弟二人。
女人的聲音很軟,如棉花糖般柔軟、帶着輕微的甜,她口中吐出的一句句話溫柔似水,換做是平日安迷修早就把欣賞的目光放在秋身上了,但這次不知為何他卻被下一道響起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
因為看不見他的樣子,安迷修反而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他的音色上,清亮而低啞,似乎還在變音期,那是如泉水敲打石子般清亮、又如沙子從沙漏中流動的聲響,既朦胧又清晰。
他似乎笑了一聲,安迷修隻能勉強看到那金色發絲下勾起的唇角,刀叉相交、少年的聲音依舊清晰,“姐姐,後天我們去南區那邊看看小溪吧。”他放下刀叉直勾勾的盯着秋,那雙和秋如出一轍的藍眸微微彎起,“據說那邊還有馬廄,姐姐要是感興趣的話,我們還可以去騎馬!”
安迷修聽見了少年興緻勃勃勸說,他閉着眼似乎還能想象到對方的表情該是有多麼的興奮,那雙眼說這些話的時候肯定是亮晶晶的閃爍着光芒吧。隻可惜安迷修想象不出少年的瞳色,要不然他可能會把這場景描繪的有聲有色。
直到秋寵溺的看着金,答應了少年的請求後,安迷修才走了進來,盡管青年依舊溫潤,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甚至在入座前友好的跟姐弟二人打了招呼,可方才在安迷修進入大廳前那一段溫馨的插曲終究是被打破了。
秋臉上的笑容像是僵住了一樣,皮笑肉不笑的低下頭安靜的覓食,而金就在安迷修進來的那一刹那便低下頭了,看不清他的神色。
安迷修也說不清現在自己的感情,到底是失望更多點呢?還是尴尬更多,或許兩個都有,因為在弗爾他從未遭受過這樣的冷眼,甚至可以說,雖然他明白他在登格魯不受歡迎,但真實的感受這個現狀的時候,還是會有些難過。
沒有人會打破這詭異的安靜,甚至說他們姐弟二人對安迷修的招待就已經是最大的妥協和忍讓,就這樣,這場原本是家庭的聚會就以低頭沉默的吃飯的三人和刀叉在盤子上發出的聲響落幕。
弗爾士兵的一天,是從平靜的早晨到腥風血雨的夜晚,但這并不說明他們的早晨就是和平的,那其實就像暴風雨的前夕,暗藏殺機。
子彈已上了膛,安迷修坐在漆黑的威望車内望着窗外不停變化的景色,他的右腰側别着一把劍,一把在他出師時師傅給予他的劍。
身為弗爾的軍人要學會使用除了熱武器以外的武器,為的就是當手中的熱武器卡殼的時候還有自保能力,畢竟維儞菈可是出了名的狡詐。
修長的手指撫上那冰冷的槍身,褐色的睫毛輕輕一顫,碧綠色的眼眸染上了一層冷意,這一刻安迷修周身的溫潤盡數消散,留下的是弗爾士兵們見慣的冷漠。
“全都給我跳下車。”年輕的少尉發号施令,他一腳踢開車門跳下了車。
身體因跳車的沖勁在鵝卵石路上滾了幾圈,直觸及到草坪才停下,但安迷修并沒有因身體的疼痛而龇牙咧嘴的時間,因為下一秒巨大的爆炸聲從威望車處響起,那專屬于安迷修的古董車毀滅在火海之中。
這是登格魯人民的所作所為還是維儞菈士兵下的手,目前安迷修無暇顧及,因為爆炸的車像是一個宣戰信号引出了伏擊在這裡的維儞菈士兵。
他們手拿着□□扣動扳機不停地掃射着,身上裹着無數的草枝,被泥土弄髒的臉蛋、棕色的瞳孔閃爍着嗜血的色彩,他們為即将殺了的弗爾士兵而狂喜,卻還是有少數人死在了弗爾士兵的槍下。
鵝卵石路被從人體湧出的粘稠液體染成一片暗紅,倒在地上溫熱的身體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得冰涼,銀色的刀刃隔開了細嫩的皮膚,鮮紅的血液像瀑布般汨汨而出,那跳動極快的心髒因血液的流失而停滞。
有那麼一瞬間,安迷修以為自己看到了天國,耳旁嗡嗡作響,眼前的視野也被紅色所入侵,他像個看不清色彩的色盲,拖着疲倦、恐懼的身體擊殺一個又一個敵人。
槍彈早已不是這場存活戰的必需品,他們所需的是活下去的意志力,而經曆過同伴死亡、差點一腳邁入死亡的安迷修成為最後的幸存者。
他緊緊地握住不停流着血的右肩,邁着被子彈打中的左腿,拖着一地的血痕,前往了南方。
安迷修不知他已經走了多久,混沌的大腦已經做不了任何思考,他隻能發自内心的期望,期望能遇到個弗爾人處理一下這些幾乎可以緻命的傷口。
他的求生欲支撐着他行走,他在模模糊糊的視線中看到了遠處的小黑點,他不清楚小黑點是否是個人,缺氧的身體和急促呼吸聲在提醒着他不能再行走了。
但他在心中默念,再撐一會、再撐一會,仿佛下一秒就會有奇迹發生。
腦中閃過一幅幅畫面,講述了他這平凡又轟烈的一生,最終畫面像是放慢了速度一般流動着,他望見了他不曾有過的經曆。
在綠油油的草地上,他看見了正望着自己姐姐騎馬的身姿的少年,金色的發絲随風飄逸他轉過頭,那雙藍眸中映照着此時此刻渾身是血的自己。
安迷修注意到了對方瞪大的雙眼,那美麗的眸子中滿是擔憂的神情,他邁開步子向自己跑來,松垮的短褲露出了一雙細白的小腿。
安迷修感覺看到少年的那一刹身體一下子就放松了,這一瞬間的放松直接讓他眼前一黑,他軟軟的倒了下去,而在意識擁抱黑暗的最後一秒,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溫暖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