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堂幻知道他再也無法拿起筆畫畫了。
紫堂幻從夢中驚醒。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無端的讓人感到一絲煩躁,窗外再也不會響起他喜歡的小提琴聲,再也不會有個少年輕輕敲打着他的窗。
因為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紫堂幻垂下眼、緊緊地将手中的被子捏緊,珉起的雙唇吐露出他的掙紮,但他卻選擇了無作為。
紫堂幻想他或許一直都沒改變,一直都是一個在傷害了人後、在讓那個人失望之後,選擇逃避的膽小鬼。
手中的力道加重了一分,紫堂幻慢慢的窩進了被子裡,他将自己縮成一團,睜着眼一動不動。
“對不起。”
這句話逐漸被雨聲淹沒。
“聽說隔壁奧斯萊娅又戰亂了。”
“啊?前陣子他們不是才剛剛打過一場戰嗎?”
“哎,還不是因為談判崩裂了呗,我隻期望戰火不會蔓延到這邊來。”
“希望如此吧。”
遠處的交談聲并未傳入紫堂幻耳中,此時他的身心都陷入一種自責中。
金已經差不多一周沒出現在他面前了,這讓幾乎每天都能見到金的紫堂幻有了些許慌亂,他想向金道歉,可他那些話語無論怎麼說都太嚴重了。
嚴重到就算金在再也不理他了,紫堂幻都不覺得奇怪。
“唉。”紫堂幻輕輕歎了口氣,卻不想一抹金色一閃而逝。
“怎麼了嘛?紫堂。”少年清亮的嗓音緩緩從耳邊響起,紫堂幻下意識的想要回他,卻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做了多麼糟糕的事。
“金……你不生我的氣了?”紫堂幻弱弱地問,眼中透着一絲小心翼翼。
“生氣啊!我怎麼可能不生氣啊!”金誠實的回答,聽到這句話的紫堂幻心也慢慢的沉了下來。
果然……金還是被我傷害到了。
“可看到你愧疚的樣子我就不生氣了。”金的下一句話猶如天籁之音,讓紫堂幻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要是真的想要我遠離就不該表現出這樣的表情哦,紫堂。”金看着紫堂幻認真的說着,“你看你現在這不是也跟我一樣受傷了嗎?”
紫堂幻愣愣的看着金,看着少年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任由着金帶他離開這個地方。
微風輕輕吹佛着他金色的發,随着天邊的太陽落下,将他那頭金色染成一片橙紅,那就像是火,燃燒了他心中寒冷的火。
沒有一絲灼熱,反而是十分溫暖的溫度,讓他留戀。
紫堂幻下意識的握住了這隻手,極其害怕這隻是個幻覺,害怕着他腦中所經曆的一些都是他緬想的。
金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安,用力的回握着,還不忘安撫他道,“别害怕,我一直都在。”
也許是少年的聲音讓他感到安心,同時也讓紫堂幻下定了決心,“金,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這一天紫堂幻向金訴說了他的不安、他的懼怕、他的過去、還有他的傷痛。
“真的要我畫嗎?”紫堂幻手持畫筆看着眼前空白一片的畫布隻覺得壓力有點大。
金拍了怕他的肩膀,笑的一臉燦爛的說,“安啦,要是真的沒辦法動手紫堂你也可以不畫啊。”
“我隻是感覺到紫堂你大概是很喜歡畫畫。”金伸出手輕輕地擦過紋路不平的畫布,“所以要試試先畫個輪廊嗎?”
紫堂幻沉默了許久,拿起了拿起了炭筆輕輕描繪着。
自從金聽完了他的過去,金就開始想盡一切辦法讓他拿起畫筆,也許金隻是單純的想讓他放下過去的傷痛,可要是真有那麼容易撫平他早就在遇見金之前拾起畫筆了。
紫堂幻在畫布上留下幾條看不出是什麼的線,他指尖微顫、轉頭腼腆的笑了,“那個……今天就畫到這裡可以嗎?”
紫堂幻想要努力的克制着心中那點懼怕和不适,不想讓金看出任何端倪。
也不知究竟是紫堂幻掩藏的太好,還是金明明看出來了卻裝作不知情,少年緩緩地将基本上沒畫上多少筆的畫布蓋上,他對紫堂幻笑着說,“那麼今天就這樣吧。”
紫堂幻很明顯的松了一口氣,手指輕輕擦過耳邊的眼鏡,整個人看起來輕松了不少。
可他還沒喘幾口氣金就牽着他的手往外走,紫堂幻不受控制的順着金的拉扯走了幾步,在微光灑落在他金色的發時,手下意識的緊了一分。
若這隻是一場夢,也許停留在此時那将會是最美好的結局。
紫堂幻看着金不由自主的想,可他也清楚從手心傳遞而來的溫度,根本不像一場夢。
金并未發現紫堂幻心中的複雜,他隻是習慣性把人拉進自己的步驟裡,不在意他是否會因此而混亂、苦惱,他隻是單純的想要分享一切他渴望對方瞧見的‘美好’。
“快來啊!紫堂!我有個地方一直都想帶你去看看。”金笑顔如花,眼中完全沒有一絲陰霾,倒不如說他的本身對紫堂幻而言便是太陽。
跨過了幾條僻靜的小巷,無數的階梯讓人生退,少年不知疲倦的、腳步輕快的向上爬着,跟在他身後的青年卻早已氣喘呼呼。
“金……金,等等我……”紫堂幻有氣無力的說着,他感覺自己的腳如千金般沉重,就連手也累的不停顫抖着。
他沒想到自己和金的體力差距會那麼的大,至少他現在根本就是強撐着,隻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就足以他連動都不想動。
細小的石子從他身邊劃過,至少紫堂幻所預想的事情都沒到來,他邁着累到無法動彈的腿抵達了目的地。
帶着一絲鹹味的風吹拂,原本正值天空中央的太陽不知何時早已落下,與無邊無際的海洋連成一線。
它就像是與海交融了一樣,泛着粼粼波光。
深藍的海面染成一片橙紅,随着太陽的下墜由淺色轉為深色,前方無數的房屋都像是為此而點綴,無論是刻意被塗上色彩的牆亦或者是那略微黑暗的小巷都與此時的美景融為一體。
紫堂幻震撼的看着眼前這一幕不由得感歎了一句,“好美。”
“嘿嘿,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金有些得意洋洋的說着,“這裡是這裡是迪瓦尼亞的制高點,雖然迪瓦尼亞并不是沿海的城市,但隻要站在這裡無論是城鎮還是海面都可以看到哦!”
“金是怎麼知道這裡的?”紫堂幻轉頭問道,趕往這裡的路很雜亂,讓紫堂幻根本就不記得正确的路線。
“那是因為在這個城市裡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啊!”金笑了笑,看似作答了卻又不像。
“還有就是我想讓紫堂你認識這裡。”金看向他的眼神非常溫柔,溫柔到好像無論他做什麼都不會打破這抹溫柔。
但這抹溫柔對紫堂幻來說卻像是緻命的劇毒,他會一點點的深入他的腦海、骨髓、直至紫堂幻再也無法忘記。
紫堂幻知道在這個時間的這一刻,他的心亂了。
在災難來臨前,紫堂幻從未想過離開迪瓦尼亞這個城市。
這個城市裡給他帶來了太多的美好,讓他在踏上離開之前有了一絲不舍。
整件事的起因是奧斯萊娅的戰争,戰火随着時間的流逝并沒有如他們想象中那般停歇,反而越演越烈,直至迪瓦尼亞也被牽扯其中。
一開始隻是偶爾會有炸藥在邊緣處爆發,可近期開始就連城市内部偶爾也會收獲幾塊從外界飛來的建築物殘骸。
“迪瓦尼亞已經不能算個安全的城市了。”不知是誰先起了頭,煽動着躁動不安的人群往外界逃離。
“應該向北走!那邊有着屬于我們最大的聯邦,他們不會放任迪瓦尼亞的子民們滞留在外的!”無數的、繁雜的想法彙聚在一處,最終指向了這場戰争的受益者。
無數的子民連夜開始遷移,最後在城市中留下的隻有那些對城市留有留念、甚至是打算與城市共生共死的人民。
紫堂幻并沒有打算留在迪瓦尼亞,最近逐漸多起來的巨大爆炸聲讓他心慌,可在離去之前紫堂幻期望能勸說金一同離開。
但他沒想到這次見到的金臉上少了以往無心無肺的笑容,多了幾分憂愁。
“金。”紫堂幻叫住了他,珉了珉唇繼續說道,“我們一起離開吧,現在迪瓦尼亞已經不能算安全,我們應該要遷移到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
金發少年垂下眼,遮掩了眼中翻湧的情緒,他搖了搖頭,“不,紫堂,我已經打算直到最後都留在這個城市了。”
“為什麼?”紫堂幻難以理解的看着金,“你應該知道戰争的危險性,就算這座城市不牽扯其中,但它依舊會經受炮火的殘害。”
“我知道,但是……”金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好但是的?!金,難道自己的生命還比不過一個沒有靈魂的城市嗎?”紫堂幻幾乎是大喊的将這些話脫口而出,他祈求金能夠聽從自己的勸導與他一同離開。
但聽到紫堂幻話語的金反而更加沉默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紫堂幻無法理解的想法,“對不起,紫堂。”
月色将少年的身影拉長,金擡起頭看向紫堂幻的眼神依舊溫柔,“對不起,紫堂。它對我來說很重要。”
這兩次對不起足以向紫堂幻表達了他的決議,以至于在紫堂幻離開前都沒能跟金道别。
時間流轉,停留在新的城市的紫堂幻時不時地還會觀察迪瓦尼亞那邊的情況,而事情的發展就像是驗證了紫堂幻口中的預言:
迪瓦尼亞被戰火所牽連,變成了一座殘破的廢墟。
紫堂幻也有關注過是否有人從迪瓦尼亞逃出來,而得到的答案卻是那些人與城市一同滅亡了。
聽聞這個消息時紫堂幻沉默了許久,最終在隻有他一人的房間中,他喃喃自語。
“為什麼不聽我勸呢?金。明明……明明可以避免的……”紫堂幻将自己包裹在被子之中,自責着自己為什麼當初沒強硬的帶他離開。
也是從這天開始紫堂幻開始動筆了,他想要畫出所有所有與金有關的回憶,無論是好的還是壞,他都想畫出金的一切。
可就算他再怎麼努力回憶,随着時間的流逝記憶也終将會變得模糊,紫堂幻懼怕着自己将金所遺忘,他害怕着自己再也無法記起任何與他相關的事物。
在這抹恐懼大于一切的時候,紫堂幻做了一個他慶幸許久的決定。
他打算重返迪瓦尼亞。
此時戰争早已結束了三年之久,迪瓦尼亞早就變成了一座廢墟,沒有人生活的迹象,也不會迎來新的住戶。
它将會像曆史上所有的王國一樣,在時間的流逝中湮滅,等一切都消散之時才會再次形成一個新的國家。
在路途上行走了将近六十天的紫堂幻終于抵達了那座他曾喚為’藝術之都‘的城市。
眼前瞧見的是一片片破碎的殘骸,分不清這到底是樓梯還是房屋,戰火的蔓延将周圍的樹木燒盡,卻又在四季輪回中複蘇。
風揚起滾滾煙塵,紫堂幻看着已經變得十分陌生的城市感到了迷茫。
天邊隐隐傳來熟悉的小提琴聲,就像是在指引着迷路的人群快快散去,可這對紫堂幻來說卻像是在沙漠遇上了綠洲那般震撼。
那是他在夜晚聽過無數次的琴聲,在此時此刻卻變成了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紫堂幻幾乎是急迫的,往琴聲傳來的方向跑去,他跨過了無數的殘破小道,踏上了早已被毀的差不多的階梯,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最終抵達了那金曾帶他遙望過的風景。
晨光下一抹金色的身影一如曾經般沉醉的拉着他心愛的小提琴,他金色的發絲随風晃動、白皙的肌膚在日光下像是透明的快要消失一樣。
少年似乎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拉琴的動作一停,他轉頭緩緩睜開那雙藍的如同天空的眸子。
他眼中的溫柔一如以往,在瞧見來人時淺笑着問了一個問題,“你喜歡這座城市嗎?”
那一刹那所以的疑問或是困惑一一散去,隻留下眼中隻有他一人的紫堂幻向他回答了那個他不曾回答過的問題。
“我很喜歡,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微風揚起了他的發,紫堂幻伸出手将金擁入懷中。
這一次不會再有分别了。
若幹年後,一位名為Phantom·S的畫作被炒成天價。
而這位畫家的代表作則是一副在殘破的廢墟中逆着光的少年。
名為《失落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