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止和空亦筂下了公寓樓，空亦筂讓他戴上了口罩，自己去車庫取車。

有過前車之鑒，譚止也越發謹慎了些，壓低帽檐望着四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有誰在暗處盯着他，不禁心裡發毛。

這種類似被監視的感覺他并不喜歡，難以想象，空亦筂在這個毫無隐私的圈子裡待了十幾年。

九月的金溪正是最舒适的時候，白天不熱夜晚不冷，風吹過來都是涼爽的氣息。

黑色邁巴赫行駛在寬大的道路上，車窗外的路燈一節一節向後劃過。

空亦筂挑了一條車稍少的路，載着譚止環遊在金溪最外環。

“譚老師，口罩可以摘下了，車裡很安全。”

空亦筂放下衛衣帽，頭發被車窗外的風刮得向後翹，前額的碎發淩亂地交織在一起。

譚止摘下口罩和帽子，也将副駕的車窗搖下半截，涼風瞬間撲面而來，将他的長發揚起。

”譚老師來過金溪嗎？“空亦筂開口問他。

“沒來過，我一般在家裡寫小說的時候，就不怎麼出門。”

“那小說寫完了會出去嗎？”

“那是會的，”譚止順了順被風吹亂的頭發，“常有讀者給我留言，說追完了一本小說，會有很強的戒斷反應，其實我也一樣。”

“親手創造了很多人物，賦予他們各種各樣的人生和結局，當作品完結時，我也會有不舍和感慨。這時候我一般就會給自己放個假，出去旅行。”

空亦筂問：“你會被自己的小說影響很深嗎？”

譚止點了點頭，“應該說是互相影響吧。”

或許是風吹得很舒服，譚止覺得自己今晚特别放松，話也不自覺多了起來。

“我曾經用另一個不為人知的筆名寫過一本很壓抑的驚悚故事集，本意是用來纾解我當時比較痛苦的心理狀态，結果寫完之後情況更嚴重了。”

“為什麼會覺得痛苦？”空亦筂問

譚止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閃過的一排排路燈，眼神忽然黯淡幾分。

“我親生母親病逝沒多久，父親二婚了。繼母對我很好，像親兒子一樣好，我在她身上重新找到了母愛，但是後來——她也病逝了。”

譚止的思緒逐漸回到自己8歲，他的生母躺在醫院的床上停止了呼吸；22歲，繼母在同一個醫院，也永久閉上了眼。

在那之後，譚止度過了一段異常絕望的人生。以前拼命熬夜寫小說，沖榜單賣版權，隻為賺錢給母親看病——可恨的是大部分錢都進了那個男人的口袋。

但自從繼母去世後，賺錢對他來說好像沒有了意義。

他嘗試用寫小說發洩内心的痛苦，所以開小号寫了本壓抑且尺度很大的驚悚故事集，但痛苦不減反增。于是在極度絕望的狀态下，他寫了那本《爬山虎》，傾盡了對兩位母親的懷念，也救了當時搖搖欲墜的他。

譚止從來沒有對外人說過這些，他覺得自己可能有些話多了，便閉上了嘴，扭頭看向車窗。

空亦筂看出了他情緒的低落，說了聲抱歉，結束了這個話題，探究别人的傷心事，這并非他本意。

車子在一片沉默中行駛了十幾分鐘，穿過跨江大橋，來到城市對面的古鎮。

古鎮名叫「金岩」，有800多年曆史，整座小鎮都是金溪市重點保護的文化遺産。跨江大橋将高樓大廈和古鎮分隔開來，一面是曆史，一面是現代。

因市政府秉持“保護文化遺産”的理念，金岩并不開放商業旅遊，隻作為與博物館相似的免費限額參觀和接待貴賓的場所，因此除了小鎮原住民，外人并不算多，加上是工作日，人就更少了。

空亦筂把車停在距離小鎮百米的停車場。戴上口罩和帽子後，兩人下了車，步行往小鎮走過去。

“感覺譚老師你會喜歡這個地方，我就自作主張帶你來了，希望你滿意。”

“謝謝。”

夜晚，小鎮亮着燈，與商業街那樣璀璨刺眼的燈光不一樣，金岩的建築燈基本都是罩在燈籠裡，随着燈籠的造型和底色映出或橙或黃的光輝，整體色調不算明亮，卻很有電影裡調過色一般的厚重氛圍。

這個點金岩正熱鬧，在小鎮中央的方形廣場上，有穿着傳統服飾的男女老少正載歌載舞；内圍那一圈的樓裡，有人搬着椅子到閣樓坐着喝茶嗑瓜、聊天賞舞；外圍的江邊，有一群高中生模樣的學生，正耍着手裡的傳統腰鼓，甚至有幾人還沒換下校服。

周圍有遊客在拍照，或被邀請一起跳舞。譚止望着眼前人文氣息濃厚的場景，内心深處有不小的觸動，他忽然覺得這個地方，或許更加适合《人偶》的拍攝；又轉念一想，覺得這樣的地方，還是不應該有劇組過來打擾比較好。

譚止向來什麼心情都會寫在臉上，空亦筂瞧見了他眉間的放松和眼底的欣悅，心底的一塊石頭落下。

“譚老師還滿意嗎？”

沒想到在紙醉金迷的金溪，還隐藏着這麼一個小天地，譚止側過頭看他，回答：“我很喜歡，謝謝。”

“那就好。”空亦筂指着廣場旁邊一家兩層樓的茶館，“去那邊坐坐吧，再過一會兒會有煙花表演。”

“好。”

兩人來到茶館二樓，空亦筂點了甜點和一壺洗好的熟普，與譚止面對面坐在閣樓角落的位置。

空亦筂往譚止的瓷盤中夾了一塊桂花糕，并給他倒上一杯茶。

“譚老師，嘗嘗這個。”

“謝謝。”

譚止咬了一口桂花糕，軟糯清甜，還有淡淡的酒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