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萬劫不複
南郊别院。
院内燈盞搖曳。
廊下的陰影裡,沈硯之身披玄色披風,唇邊似有剛剛拭去血絲的痕迹,他的目光緊緊盯着院裡那一抹身影,攥緊了手裡的扳指。
院子裡的桂花樹,簌簌落滿石凳。
蕭明昭踮腳去夠枝頭最盛的一簇,卻因夜露濕滑,踉跄了一下。
看着她腳跟蹭過青石邊緣,頓時磨破了一層皮。
沈硯之指尖無意識向前探了半步,又猛地收回。
若是從前,此刻他早已将她抱到廊下,該捏着她腳踝罵她莽撞。
可最終隻是沉默地看着她彎腰,慢慢拾起散落的桂花。
夜風卷着殘香拂過他的袖口,那抹玄色身影終究未動分毫。
她蹙眉揉了揉,一邊撿着花一邊輕歎:“好可惜……摘了那麼久呢。”
她重新撿起幾枝完整的,攏在掌心,看了一會兒,似乎覺得還是不太夠,便重新踩上了石凳。
又摘了一會,她才捧着桂花走向廚房,裙角掠過石階上未幹的夜露。
她不曾回頭,也就未看見——
十步之外的暗處,沈硯之無聲地跟随。
廚房裡,她将桂花洗淨,放入已備好食材的鍋中,蓋上陶蓋,小火慢熬成羹。
過了許久。
蒸汽氤氲間,她小聲嘀咕:“粥不肯吃,那你最喜歡的桂花羹,總得要喝上一口吧……”
煮了一會兒,她舀起一小勺,抿了一口,聲音更低,“可惜沒有紅棗,味道差了些。”
沈硯之靜立門邊,恍惚間仿佛回到東陵的秋日——她也是這樣,捧着滿碗的紅棗桂花羹,笑盈盈闖進他的書房,非要他放下奏折嘗一口。
“嘶——”
一聲輕呼将他驚醒。
隻見她被沸水燙了手,正捏着耳垂哀呼。
他幾乎本能地沖過去,一把攥住她手腕拉到燈下:“怎這般不小心!”指尖觸到她手背紅痕時,聲音已啞得不成調。
蕭明昭怔怔擡頭,卻見他眼底滿是未及掩飾的慌亂與心疼。
她慌忙縮回手,指尖無意識地絞着衣角,低聲道:“我沒事……下次會注意的。”
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極了幼時打碎他硯台後認錯的樣子。
沈硯之心頭一刺,嗓音不自覺地軟了下來:“沒有怪你。”
她聞言,悄悄松了口氣,卻又急着推他出去:“你先回去吧,再過一會兒就好,我會讓蜀錦給你端去。”
他腳步未動,而是盯着她問:“為何着急趕我離開?”
“我沒有那個意思…”她急得擡頭,眼眶微紅,“是怕……怕你看見我生氣。”
沈硯之凝視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喉間發緊:“為何覺得我會生氣?”
蕭明昭指尖蜷了蜷,聲音輕得似飄落的桂花:“我也不知道……怕哪裡沒做對,又惹你生氣了。”
——那個曾經縱馬闖宮、敢揪着他衣領耍賴的小公主,何時變得這般膽怯?
他認識的蕭明昭,自懂事起,便是這般模樣,路見不平便要沖上去,見到弱小便要護着,哪怕自己摔得滿身是傷,也要把受欺負的宮人擋在身後。
沈硯之忽然閉了閉眼。
——她何錯之有?
她不過是……對朋友赤誠相待,一如往常。
記憶如潮水翻湧,他忽然伸手将她攬入懷中,下颌抵在她發頂:“對不起,今日是我不對,我不該兇你。”
可,每每見到或想起她與拓跋凜在一起的畫面,他總會不可抑制地情緒失控。
她在他懷裡搖頭,眼淚洇濕他前襟:“我沒怪你……怡姐姐送來的東西要緊,明月還等着,我本該立刻給你的。”
這般懂事的認錯,反倒讓他心頭酸楚。
他恍惚想起從前——她摔碎禦賜琉璃盞時理直氣壯地說“賠你就是”,她偷偷倒掉湯藥時被他抓個正着還笑嘻嘻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