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他聲音沙啞,“公主金枝玉葉,臣不過一介幕僚。”
多可笑,他曾經最貪戀她的觸碰,如今卻連衣袖交疊都不敢。
“不熟?”蕭明昭忽然挑眉,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不熟那我的皇帝哥哥會把我賜婚給你?”
沈硯之呼吸一滞,指尖無意識地蜷起。
雨聲漸密,水珠順着屋檐砸落,在青石闆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他沉默片刻,終于低聲道:“……陛下念臣有功。”
“是嗎?”她逼近一步,發間海棠簪的流蘇随着動作輕晃,在雨幕中劃過一道細碎的金光。
沈硯之垂下眼,避開她探究的目光:“是。”
沈硯之的聲音輕得像風,卻字字清晰:“臣知道,公主向來喜歡随心而行的生活,不願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縛。”他擡眸,眼底映着雨色,平靜而克制,“若公主不願,臣會請陛下收回成命。”
蕭明昭卻忽然笑了,笑意未達眼底:“墨公子,你好像很了解我?”
沈硯之指尖一顫,面上仍不動聲色:“公主性情灑脫,東陵無人不知。”
“是嗎?”她忽然伸手,指尖輕點他心口,“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他呼吸驟亂,心疾隐隐作痛,卻強自鎮定:“……臣不敢妄測。”
蕭明昭逼近一步,發間海棠簪的流蘇幾乎掃到他下巴:“我想知道——為什麼一個不熟的人,會清楚我讨厭被束縛?”
說着她忽然按住太陽穴,眉頭緊蹙。
腦海中似有無數碎片翻攪,卻怎麼也拼湊不出完整的畫面。
他到底是誰?
為什麼明明陌生,卻讓她心口發疼?
"唔......"她無意識地悶哼一聲,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沈硯之神色驟變,方才的克制瞬間崩塌。
他下意識上前一步,卻在即将觸碰到她的瞬間硬生生停住,指尖懸在半空,微微發抖。
"......别想了。"他嗓音低啞,帶着難以掩飾的疼惜,"不必強迫自己。"
蕭明昭擡眸,正對上他來不及收回的目光——那裡面盛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溫柔又破碎,像雪地裡将熄的炭火。
"若記憶令你難受,忘了也無妨。"他輕聲說,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裡擠出來的,"你的安康......比什麼都重要。"
雨聲漸歇,檐角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闆上,一聲又一聲,像倒數的更漏。
蕭明昭怔怔望着他,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可我覺得......我忘了很重要的事。"
沈硯之呼吸一滞。
雨絲細密,檐下隻剩一把孤零零的油紙傘。
蕭明昭看了看天,又瞥了眼門口那把傘,忽然轉頭對沈硯之道:“隻剩一把傘了,墨公子介意同撐一程嗎?”
沈硯之指尖微頓,低聲道:“……公主不嫌棄就好。”
他伸手取傘,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竹制的傘柄上,“咔嗒”一聲輕響,傘面在雨中撐開一片小小的晴空。
兩人并肩站在檐下,雨水在腳邊濺起細碎的水花。蕭明昭剛要邁步,卻忽然頓住——
記憶中出現一個畫面:東陵的雨天,她拽着一人的袖子耍賴:“我要你背我去太學府!這水坑會弄髒我的繡鞋!”
她怔怔出神,腳步遲遲未動。
沈硯之側眸看她,目光落在她精緻的繡鞋上——緞面繡着海棠,是她最愛的花樣。
他忽然蹲下身,背對着她,輕聲道:“上來吧。”
蕭明昭睜大眼睛:“你怎知道我不想踩水?”
沈硯之背影一僵,随即低笑:“猜的。”
東陵的雨季,她曾無數次這樣耍賴,而他每一次都會彎下腰,背她走過積水的小徑。
蕭明昭抿唇一笑,毫不猶豫地趴上他的背,手臂環住他的脖頸,另一手接過傘柄:“那傘我來撐!”
沈硯之穩穩托住她的膝彎,起身時卻微不可察地悶哼一聲——心口處被牽動,尖銳的疼痛讓他額角滲出冷汗。
可他隻是沉默地邁步,背着她走入雨中。
蕭明昭伏在他肩上,鼻尖萦繞着淡淡的藥香,混着雨水清冽的氣息。他的肩膀寬闊,步伐沉穩,讓她無端覺得安心。
“墨公子。”她忽然湊近他耳邊,“你背人的動作……好熟練啊。”
沈硯之腳步未停,喉結卻滾了滾:“……臣,之前背過一個女子。”
蕭明昭心頭莫名一緊,下意識追問:“那……那個女子對你重要嗎?”
“自然重要。”他聲音低沉,像是壓抑着某種情緒。
蕭明昭忽然覺得心口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
她沉默片刻,又輕聲道:“我記得這個谷中,我曾闖過一片竹林…”
“那次有些魯莽,向你道歉。”
沈硯之搖頭:“無妨。”
她繼續道:“我記得那次我中了暗器,腳踝受傷,你也是這樣背我出竹林的。”
沈硯之腳步猛地一頓。
“……你還記得什麼?”他嗓音發緊,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蕭明昭努力回想:“當時……我和你聊起我的太傅,說我的太傅也會這樣背我去學府。”她頓了頓,“我還記得你當時說,我的太傅是個不錯的人。”
沈硯之呼吸微滞:“那……你可記得你的太傅是誰?”
蕭明昭搖頭,眼神茫然,卻又帶着柔軟的笃定:“不記得了……但我感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雨聲漸大,沈硯之的指尖微微發抖,心口的疼痛幾乎讓他窒息。
蕭明昭忽然察覺他的沉默,歪頭看他:“墨公子?”
沈硯之閉了閉眼,再開口時,聲音已恢複平靜:“……雨大了,公主抓緊些。”
他托着她的膝彎,一步步走在雨中,背影挺拔如松,卻又孤獨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