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進入齊家起,齊元就牢牢記住自己的使命:陪伴、保護齊銘成長。
父母這一身份給予齊禮和張藝特權,齊元要留短發、穿男裝,因為在普羅大衆的認知裡,一個男孩會比一個女孩有力量,而一個有力量的男孩才能保護他們的兒子齊銘。
從第一天上學開始,齊元就學會了學習:模仿人類對她來說并不是件難事。
糟糕的是,齊元很害怕别人發現自己機器人的身份。他們這批仿生機器人是秘密試驗品,父母也是和公司簽過協議的,一般不會暴露。但她害怕的是齊銘,有一次受傷,齊銘看到齊元身體裡流的不是血,是藍色液體。
初入學的孩子難以戒斷原本沒有束縛的生活,齊銘也不例外,他喜歡做那些不被允許的事,站在講台被老師訓斥,同學們圍觀的目光總讓他覺得又回到在家裡備受關注的感覺。犯錯是一種極緻的幸福,就像落在燒熱鐵鍋上的水珠一樣,既焦灼又盡興。
犯錯也是分程度的,但在齊銘心中犯錯分為兩種:傷害别人的和傷害自己的。
傷害自己?對齊銘來說太過遙遠,因為自他三歲起,就有一個替罪羊保護他。
她是一個怪物,成為他威脅她的最好籌碼。
“你”,齊銘往前推了一下齊元:“上去,滑下來,看看到底會不會摔死。”
這是一架不許孩子靠近的鐵制滑梯,一場雨過後積水沉在最下部,水裡面幾片灰黑的枯葉雲層般緩慢移動。
齊元踏上了台階,她一步步走上去,坐在滑梯最頂端,她才明了:原來平常齊銘在上面看她是這樣的視角。
禁止靠近的标語和圍欄就在眼前,齊元雙腿發顫,隻覺得頭暈目眩,圍欄外趴着幼兒園的其他孩子,他們在觀賞她,像獸鬥場裡壓完賭注的賭徒般看着她。
齊銘眼含笑意,齊元很熟悉這種眼神,無數次在需要她背鍋時,齊銘總這樣看着她說:“怎麼,你想讓周圍其他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嗎?那樣爸媽就會把你丢了,然後給我買個新玩具。”
齊元想起父母期待的臉,閉上眼,任由地心引力拉自己向滑梯底部。
滑到一半,撕裂聲讓她驚恐,滑梯中間凸起了一塊鐵皮。來不及驚叫,小小的身體已經泡在底端的髒水裡。
齊元趕緊用衣服遮擋住傷口,不讓自己藍色的血液被發現。
孩子們歡笑着四散開。
齊元已經聽不到周圍的聲音了,疼痛,如蝴蝶沖破玻璃窗般淅淅瀝瀝傳開。這是人類給予她的痛覺,隻為看到仿生人臉上類人的痛楚,這才像是一個合格的人類孩子。
齊元很快就被送去公司進行修複,腿部功能已經修複好,但大腿卻留下一道溝壑般的傷疤,母親摸着她的頭開口:“孩子,對不起,仿生皮我們買不起,等你長大我們再修複它吧。”
長大,齊元很期待長大,但一直沒等到修複傷疤的長大的那一天,他想:“這一定是因為我每次都提前一天過生日。”
眼前蛋糕的光影已經被淚水模糊了,齊元擦了擦。
誰都沒有說話,隻有細小的蟲鳴斷斷續續,林姰沉默地看着這一切。
簡筝靠在林姰旁坐下,她似乎對這蛋糕很好奇。
周曉星打破安靜:“許願啊。”
齊元回過神,閉上眼睛許了願,吹滅了蠟燭。
此時月光正好,為這場景蒙上細紗。
齊元切蛋糕,第一塊遞給周曉星。
周曉星用褲子擦了擦手,開心地雙手接過。
齊元又切了兩塊,分别遞給林姰和簡筝。
林姰還是第一次和機器人一起過生日,想到自己的職業,覺得有些荒謬。
其實不僅是和機器人一起過生日荒謬,自從父母和妹妹出事後林姰就沒再過過生日了,自己整天泡在工作室,也沒什麼朋友,現在卻和三個機器人一起吃蛋糕。
她以前還真夢見過,自己推了個大蛋糕進處理廠給每個機器人發了一塊……然後他們就排隊進銷毀間。
林姰想着該怎麼讓周曉星跟自己回處理廠,頭卻有點暈,再看看身邊的簡筝和齊元也不太清醒,就知道大事不妙。
周曉星背起齊元,帶着調笑:“銷毀師,你還是太菜了。”
林姰擡手擰上自己大腿,可眼皮還是很沉重,而簡筝已經靠在她肩膀睡着了。
林姰不再掙紮,慢慢平躺下。
簡筝枕在她大腿上,呼吸平穩,林姰撫摸着她的頭發,閉上眼,伴着這愈來愈盛的蟲鳴回憶這段時間的經曆。
驚奇,疑惑,還有……懷疑。
這幾個仿生人給她的生活帶來了太多不一樣,林姰想到第一次拿到那份資料時,哪會想到他們這麼難搞。不是所有仿生人都像簡筝這樣。
手上的動作停了,是啊,簡筝。
她那麼奇怪,那麼容易相信人。
可是剛剛她留意到周曉星的話,簡筝以前還被打過。
林姰接觸過的機器人中,有很多都被打過。大部分是因為工作失誤,或者單純因為主人情緒不穩定。
幾千年的進化曆程中,人類對地球的掌握越來越多,或者說人類永遠試圖馴化地球。
可是人類始終馴化不了的是與生俱來的貪、嗔、癡。
于是借助一種工具來壓制蠢蠢欲動無形生長的罪惡,這種工具被人類稱作“愛”。
工具的定義者、命名者、使用者是單個個體,而站在工具對立面的卻是普遍共性的至今無法消磨殆盡的惡。
有時候林姰會站在處理廠二樓望着下面沉默排隊等待被銷毀的機器,這些機器人在被制造的那一刻是否也生長出類似惡的東西,又用什麼來抵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