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不餓?”
看看,自己都半死不活的,還關心我呢,何逍心想。
大概是知道他倆有自己的事情要解決,林長卿沒執意留他們吃飯,隻提了嘴橋旁賣的海蛎可以買一些去試試,都是剛挖的,非常新鮮。
周允辭抱着木匣,依舊沒有打開。
少了周允辭慣有的插科打诨,何逍微妙察覺到他不大開心,但這怎麼問,何逍腦子裡天生缺少安慰别人這根筋。
“不餓,”所以他幹脆的答道,瞥了眼木匣,伸手拽住周允辭空手的手腕,拐進太陽傘下的油炸攤,“但我想吃海蛎餅了。”
周允辭一瞬不瞬地盯着跟前跟阿婆對話的人。
乳白的面糊被投入油鍋中,噼裡啪啦的炸開,浮浮沉沉,鼓起金黃色的泡,何逍垂眸,等兩個圓餅被打撈起來,放進紙袋,然後遞給周允辭。
“想吃就吃,不想吃别硬吃,對了……海蛎餅算福清特産,不是泉州的。”
何逍想了想,換了後半句的提醒。
周允辭道了聲謝後接過,低頭咬了一口,何逍插着腰看他毫無察覺的吃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話。
“周允辭,這裡面有胡蘿蔔。”
何逍看這人愣了瞬,淡淡說了句“沒事”。
沒事就怪了,一起吃了兩天飯,但凡沾點胡蘿蔔他就一概不喜歡,何況這裡面全是胡蘿蔔。
“不愛吃就吐出來,我又沒拿槍逼你咽下去。”
周允辭突然笑了一下,真的把餅放回了紙袋:“能不能陪我走走?”
他能看得出何逍在想什麼,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其實不用管他,他會想通的。
都可以,隻要不要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何逍看着都難受:“走啊。”
“我也要挖牡蛎。”周允辭看着江心停泊的漁船,想一出是一出。
感覺自己現在的邏輯簡直像強制重啟帶來代碼運行混亂,又無所謂的想,亂就亂吧,能抽離出來就行。
“好可惜,你沒有船,要不你遊過去。”
他沒想到何逍會順着天馬行空。
“那我能不能點根煙?”
“抽呗,不要問,别把你那木匣點了就行。”
周允辭小聲“啊”了聲:“但我沒煙。”
“你神經病。”
何逍算是發現了,周允辭這個人有兩個極端,比如現在,就屬于面面俱到的另一個極端,像視頻随機删除了某些片段,打亂一切,字幕、音頻、畫面各走各的。
放剪輯裡叫胡亂抽幀,放人身上叫抽風。
“嗯,腦子裡的剪輯師罷工了。”
莫名其妙的,腦回路就對上了,何逍詭異的哽了一下:“你自己聽聽像話嗎?”
“不像話,話不能說的這麼亂七八糟。”
你自己也知道,何逍心想,你帶我來的,然後你不開心,還沒藏好,被我發現了還不告訴我怎麼辦。
“你不開心,周允辭。”
“嗯。”
“需要跟我說說嗎?”
“目前不用。”
何逍點點頭:“那行,你想說時再說。”
不是不想說,是他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那些被刻意模糊的往事像橋下的暗流,持續攪動着水底的泥沙,他自己都一片混亂。
父親走時囑咐他别陷入那群人利欲熏心的泥沼,所以他親手埋葬了露出的鋒芒,成為最适合到處跑的紀錄片導演,試着多走出去看看。
可是不妙的處境還有外婆留下的疑團,記憶深處早就埋下打成解不開的結,困着他,裹足不前。
所以明明要作一個記錄的“觀世人”,還是成了“參與者”。
直到那人摔破了外婆給母親留下的南琶,一同摔破的,還有長久的退讓,和逃避式的甯靜。
他其實可以自己來找林長卿,然後再回晉江帶何逍去峇厘村吃他想吃的印尼菜,不需要暴露自己,也沒想逼着何逍承認,他自己就夠被逼着走了。
但或許像他對何逍說的那樣,這是個茶樓“你來看看或許有收獲”。
周允辭找了個不占何逍便宜的借口,攤開了自己的一角謊言,找一塊與這些複雜往事無關的錨讓他可以假裝自己真的在自由自在地感受世界。
但現在他好像不僅驚擾了置身事外的錨,還有了再擔上一個拖人下水罪責的風險。
“周允辭。”何逍突然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猜這橋上的石闆,有多少塊是後來補的?”
周允辭怔了怔,眼裡的陰翳被這個問題撞開一道縫隙。
“古人修橋最妙的就是這個,”何逍自顧自說着,踩過一塊顔色稍新的石闆,“壞了就換,從不糾結是不是原裝的,就跟娘惹和華僑一樣,有些東西早就混在一起理不清了。”
“反正有用就行。”
潮水拍打橋墩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
“我沒跟你說我是你住‘刺桐苑’的老闆吧。”
“沒有。”
“那我現在跟你說。”
“為什麼之前不說。”
“因為好玩。”
“那現在告訴我。”
“因為玩夠了。”
就這麼簡單。
何逍也想過很多,比如現在突然承認之前的遮掩全都白幹,比如他在那裡演,周允辭要是早看破了會不會顯得自己像個傻逼。
但是後來又想,演不演都是自己選的,誰知道當時要是做了另一個選擇會不會過的更好,就像他從來不去想如果沒辭掉北京的工作現在過的怎麼樣。
想那麼多那還不如一條道走到黑,反正黑到底了,那等再小的光來了都是朝着光明發展的。
吃完最後一口海蛎餅,何逍把紙袋折成正方形扔進塑料袋,拿過周允辭那大半個換個方向啃,最後留下一條邊,泾渭分明,周允辭的氣人是周允辭的錯,食物是無辜的,不能浪費。
“你是不是猜到了。”
“嗯,但不确定。”
“那你怎麼不直接問我?”
“因為好玩。”
“孺子可教也。”何逍拖長聲音,梨渦若隐若現。
有用就行。
就這麼簡單。
周允辭目不轉睛看着他,擅自歸納出了兩句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