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現在,不就是在胡鬧?”
這一句撞得有點狠,話音落下,周圍都安靜了。
何逍被噎住了,瞪了他一眼,沒接話。
李屹川坐在不遠處,靜靜看着,手指慢慢敲着碗花生湯,心裡忽然就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這小子行。
以前他哄何逍,一貫是甩一個能讓他自洽的邏輯閉環,哪怕是“是天意”“是别人壞”,就算再離譜隻要能讓這孩子順住邏輯,他就沒事。
但那種安慰,從來都治标不治本。
誰像他這樣不繞彎也不哄,直接一針紮進心口:你要追求的不是“合理”,而是“接受”。
從在梧林掏出的比索到洛江橋突如其來的難過,何逍有無數機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何逍也沒有細問,從始至終恪守着界限,就證明了他不執着于窺探秘密。
直到這個秘密開始使他失控。
周允辭忽然想起何逍曾安慰他時說的那句:“有用就行。”
那時他說得輕描淡寫,可他現在才聽懂這句話的底層邏輯。
何逍做事需要一個強力的動機鍊,要有因有果有前提有結論,甚至要足夠高效、有性價比。
允許别人的崩潰,自己卻用理性建立掌控感,現實到會被人誤解為冷血。
擅長用問題厘清答案的人,能接受模糊,卻不能忍受混亂。
一點點情緒上的意外,就足以将他從掌控中拽出來,打得他措手不及。
無所适從的心動、不合時宜的難過、來路不明的焦躁。
來得毫無預警,無法預測,也無法回溯出清晰的因果路徑,于是才會焦躁,才會沉默,才會反過來厭棄這種“情緒本身”。
盤尼西林不是給周允辭準備的,是給他自己準備的。
清醒時壓抑的本能,隻能在混沌中被解剖。
周允辭沒比何逍好到哪裡去,爛攤子爛人吵吵嚷嚷擠占他的生活空間,不得不去處理爛事。
什麼情感說不清,隻知道那杯橙汁是越界的外置标識。
但至少在焦慮這事上他還有些經驗,或者說,前人之鑒。
他挺在乎何逍這人的。
周允辭坦蕩承認。
即使是最膚淺的開始——
閩南還是香港的謊言。
調笑的那句“演導”。
與冷峻五官格格不入又融為一體的梨渦。
從混亂的思緒中周允辭抽離出了兩條思線。
自己隐瞞的事遲早要坦白,即使何逍在意的本質是“隐瞞”本身。
剩下的,是引何逍學會接受意外。
穩定不是沒有波瀾,是容納波瀾。
前者,還不是時候,後者,假如他有這個資格。
何逍沉默了很久,理智在緩慢回流,像酒精正從血液中褪去,意識清醒地退燒。
雖然語氣中仍帶着刺意:“意思是我可以莫名其妙沖你發火,還是可以灌你酒逼問你真相?”
周允辭看着他,眼神沉靜:“随你。”
李屹川眼看氣氛沒炸開,甚至還有點緩和的趨勢,剛要松口氣,何逍忽然笑了一聲。
他笑起來沒露梨渦,眼尾的弧度帶着點譏诮的調侃:“确定讓我沖你發火,你是真有病?”
“是啊。”周允辭點頭,語氣不緊不慢,“沖我發。”
“……”
“我真想扇你。”
何逍直起身,半眯着眼睛肆無忌憚地掃視那張溫潤得甚至有些豔的俊臉,挑釁道。
“扇。”周允辭欣然接受,開始私人訂制,提起要求,“但你這一巴掌留下的印,至少得有點特色,斜一點,當Kitty貓的胡須。”
“……”
“變态。”何逍欲言又止,還是罵了出來。
李屹川坐在一邊捧着花生湯眼睜睜看着這兩個男人對話從心理博弈跑成深夜放毒,終于忍不住發出一個極其克制的“……”
他自以為已經很跟得上時代潮流。
依舊跟不上這些天賦異禀的神經病。
何逍懶得理他,目光落回那張無辜兮兮的臉,突然輕輕擡手,食指帶着點漫不經心的力道,啪一下落在周允辭側臉。
一下子不重,掌心貼着肌膚帶起些溫度。
“……”周允辭沒動,“謝謝你醫生,我好了。”
聲音有點低,帶笑,不痛不癢,真他大爺的奇怪。
像是那一巴掌把什麼東西給他打通了。
何逍收回手,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李屹川無語地閉了閉眼,隻能歎家門不幸,再睜開眼時和八卦的調酒師對上視線。
“又有你什麼事?”
調酒師正在那裝聾作啞,被下了台的駐唱勾着脖子向後拐,毫不留情地往後肘擊,也沒了八卦的心思。
擡腕看表,指針走到了驚人的不知道該說淩晨還是早上的四點鐘,李屹川摘下鴨舌帽抓了抓挑染的銀發,又帶了回去。
叩指打斷兩人:“雖然我很樂意聽你們在這演情景劇,但是不是忘了正事,再不走明天罰站的牆上将對影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