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桌子紋絲不動,大片的陰影落在莊希文額前,他撣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屑,擡頭與之直視道:“敢不敢可不是我說了算,但隻要羅董一句話,我自然盡力保全夫人小姐餘生平安富貴。”
“…你究竟想幹什麼?”
莊希文的心思難琢磨,有一瞬間羅鹄章竟然害怕起面前這個後輩來,他皺眉打量着莊希文的神色,隻能依稀判斷出,這對父子似乎真的不是一條心。
短暫的靜默之後,莊希文後靠上椅背道:“這就不是羅董該關心的事了。”
雖然無論莊氏父子是否齊心,在羅鹄章眼中都不過一丘之貉,但若是此刻不站隊,隻怕有天羅家上下都會被這對父子斬草除根,片甲不留。
良久,羅鹄章終于投降道:“雖然那件事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可以告訴你備份的另一半所在,隻是你又怎麼實現你的承諾?”
莊希文微微牽起嘴角。
…
探視時間很快結束,走前羅鹄章忽然叫住莊希文。
“羅董還有什麼囑托?”莊希文側身垂眸。
隻見羅鹄章一本正經道:“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
莊希文瞳孔微縮,雖然不過轉瞬即逝,但羅鹄章就是知道自己賭對了,他更加得意道:“你知道是誰告訴我的嗎?”
沒等他說出口,莊希文已經開門走了。
白熾燈下,探監室的門撞上牆又砰地關上,羅鹄章望着鐵門陰森笑道:“我不好過,你們誰也别想安生!”
“這是監獄,注意你的措辭!”
獄警從羅鹄章背後的門進來押送他回去,聞言羅鹄章立即恢複原先的卑微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
出看守所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莊希文滿腦子翻來覆去都是羅鹄章最後的話。上次跟蹤之後,雖然曾紹第二天還是按時來報道了,但他們的關系卻是陡轉直下,一直處于半冷不熱的狀态。
馬達轟鳴,往日溫存飛速閃過莊希文腦海,他面無表情地連超幾輛車,回家時曾紹正在書房搗鼓什麼東西。
廚房還有鍋炖湯,咕咚咕咚冒着熱氣,曾紹起身出來,經過客廳時聽見動靜,不禁看了玄關處的莊希文一眼。
“你,”莊希文死死盯着曾紹,氣喘籲籲道:“你——”
此刻話到嘴邊,莊希文倒是問不出口了。他該問什麼?難不成要問曾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赝品的身份,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不僅搶走了他的富貴,還害他生母喪了命?
這聽起來怎麼都更像是炫耀,且既然如此,曾紹的報複豈非更加順理成章?
兩人之間隻有一盞餐廳雲燈亮着,曾紹站在燈下看向玄關口,那張臉始終晦暗不明,偌大的平層在明暗失衡中一度沉寂,最後曾紹冷笑着開口:“小莊總又想盤問什麼?”
莊希文一窒,奔跑後的急停使氣血加速翻湧,讓他實在沒辦法維持此刻的體面,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說我盤問,可你如實回答了嗎?”
顯然一次也沒有。
因為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真正的信任。
報複的開始,莊希文滿以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自诩高高在上,可以握住缰繩,操縱兩人關系的走向。
可現在他意亂情迷,亂得一發不可收拾。
“是了,反正我隻是你的情人,是你愛用就用,不愛用就扔在一邊的小玩意兒,是和尤敬堯一樣你動動腳就能踩死的蝼蟻!”曾紹嗤笑,緊接着厲聲質問:“小莊總,金枝玉葉的莊大少爺,那您倒是說說,我究竟哪裡又做得不滿您這個金主的意!?”
單論合同,莊希文自然沒什麼不滿意,隻是他不再滿足于和曾紹單純的關系,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開始癡心妄想,開始奢望曾紹的原諒,開始妄想曾紹的真心以及所有和曾紹相關的一切。
就算,就算不為這個,莊希文閉了閉眼,剛才羅鹄章故意激怒自己,目的無非是想讓他失控。羅鹄章這根刺才剛拔掉,莊希文還沒着手開始處理黑森林,此刻要真沖動告訴曾紹,勢必會打草驚蛇。
那他現在在幹什麼呢?一次又一次,為什麼非要跟曾紹讨這個注定得不到的結果?
“莊希文,不如咱們散了吧。”曾紹忽然說。
吊燈莫名閃爍,一瞬間莊希文大腦嗡鳴,他簡直僵硬地驅動嘴巴,發出自己都不熟悉的聲音:
“你說什麼?”
大門砰的一聲,代替了曾紹的全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