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德爾帝國中央大陸的地方行政從大到小分為行省、市、鎮。行省級别的土地領主是公爵,省長由公爵從平民中挑選任命;市級的領主是侯爵,市長由侯爵從平民中挑選任命;鎮級的領主是伯爵,鎮長由伯爵從平民中挑選任命。
也就是說,領主與地方長官是共同治理的合作關系。
“謝先生,我有一些白天沒有說出來的事想告訴您。”
……
“這是我們三十四鎮十二市聯合起來,用了三年得出的調查結果,請您過目……”老鎮長頭發花白,住着一個拐杖,将手裡厚厚的冊子遞給他時,手都在顫抖。
調查結果很長,即使一目十行地浏覽,謝知依然花了點時間。
第一個疑點,有人篡改了地方上報的耕地數據,将貴族莊園的“優質田”标記為“貧瘠荒地”,使其稅額驟降;而農民的實際耕地卻被标記為“高産田”,稅額翻倍。
第二個疑點,有人暗中在酒館、集市中散布謠言,說西裡斯加稅是為了建造黃金宮殿迎娶魔女,激起百姓對執政官的仇恨和抗拒。
第三個疑點,有人下令要求地方官員“循序漸進”推進土改,實際拖延核查土地。
很顯然,這都是中央的大臣才做得到的事,看來,不光是卡納賽爾這種小領主和基層官員需要處理,這個帝國從中央就已經爛透了。
中央都這樣陽奉陰違,不拿執政官的新政當回事,能指望地方官做得有多好?
“新政出台這五年,光是在我們鎮子,卡納賽爾就要求我借嚴懲瞞報之名,向小地主勒索稽查費,聲稱交錢即可免查,而農民開墾的荒地卻被他用邊境駐軍強占為軍事用地,需繳納保護費才能耕種。唉,諸如此類的事,都在後面寫着了。”
謝知震驚地擡起頭注視着老鎮長:“您怎麼敢把這種重要的東西交給我的?”
老鎮長苦笑一聲,沙啞地緩緩道:“謝先生不是說,執政官并沒有忘記我們,才派您前來暗中調查的嗎?”
“您就不怕我是騙子嗎?”他确實是騙子,因為西裡斯根本沒有叫他去做這件事。
“我不怕。”老鎮長找了塊大石頭,用手扶着慢吞吞坐下,坐下後才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恢複了力氣似的,“我已經六十歲了,我雖然資質平庸,但唯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見過許多事情,我看開了。”
路燈裡點的是煤油,光線微弱,從高處打下來照在他們二人之間,在地上形成一個橘黃色的圓圈,光暈漸漸散開,時而有飛蛾振翅撲過來,遠處還有星星點點的螢火蟲,空氣與天邊的山巒一般寂靜,老人娓娓道來的故事隐匿在夜色中。
“我見過那位大人剛當上執政官時的樣子。當時先帝剛崩逝,舉國哀悼,上到帝都下到四島,上到經曆過光榮戰争的七旬老人,下到剛上學堂的孩子都十分悲戚,甚至不少人上街遊行,罷工罷課要求徹查兇手。”
“帝國一度陷入了停擺,情況十分危急,本是繼承人的崔斯坦大人因嚴重渎職锒铛入獄,西裡斯大人便接過了這個燙手山芋,靠鐵血手腕才勉強讓帝國恢複正常運轉,後來因為人手不夠才又釋放了崔斯坦大人繼續擔任副官。”
“後來的事,也許您小時候聽父母提起過。先帝一死,将中央大陸和四島緊密連結起來的主心骨就沒了,四島不滿于地方自治,又開始要求獨立,此事一傳出,百姓自然是不同意,都說先帝辛苦打下的大一統帝國要在執政官手裡分崩離析。”
“執政官大人雖然的确不如先帝那麼受人愛戴信服,但也力挽狂瀾,縱使種族間矛盾頻發,依然沒有讓四島真的獨立出去。”
“三十年前,我還不是這裡的鎮長,我在帝都工作,我也參加過自由廣場罷工遊行,我見過他親自來到廣場上,呼籲大家團結起來,建設好謝爾蒂安留下的國家,不要再内鬥内亂。”
“他那時隻二十歲出頭,剛長大成人,青澀又沒有威懾力,差點被人從主席台上攆下來,但還是忍着被人指指點點和質疑的難堪堅持站在那裡,大聲說:陛下已逝,人死不能複生,從今以後由我來接任這個帝國,請諸位監督我的言行,我必不負使命。”
“這麼一來,便是三十年,也許他知道,在百姓心中沒有人比得上先帝,所以并不自取其辱,沒有登基稱帝,而是選擇了執政官這樣的身份。可是沒用的,黨同伐異、民怨非議、利益糾葛,一切都太複雜了。”
“我眼看着他從最開始的滿腔報負變得沉默老成,他的信念、他的理想似乎都在無止境的權力傾軋中消磨殆盡了。”
這番話情真意切,字字泣血,老鎮長像是在說西裡斯,亦像是在說自己。
“當鎮長這麼多年,在卡納賽爾手下,我不敢有自己的主張,隻能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稍微替人民做點事。”
老鎮長突然擡起頭,那樣蒼老暗淡的眼睛複蘇一般地煥發出生機,滿懷希望地望着他:“我已經這麼老了,可執政官大人還年輕,如果我做的這一切能稍微幫到他一點,也算上不愧于君,下無愧于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