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放下手中的東西,接過信件疑惑地拆開,先是匆匆掃了一眼署名,竟然是琳達,那個他上次去恤孤院看望過的小女孩。
信件甚至是用鉛筆寫的,女孩沒有讀過幾年書,很多單詞都是拼錯的,字迹歪歪扭扭。
信中這樣寫道:
小謝先生,我想偷偷拜托您一件事,我最好的朋友亞力克不見了,想來想去,大概隻有您有辦法找到。
他同我一樣,也是白石街恤孤院裡的孩子,上個月十三号的晚上,我們的管理老師到宿舍裡來把亞力克單獨叫出去談話,過了半個多小時,亞力克回來偷偷告訴我,有人要收養他了,要收養他的人是帝都赫赫有名的大主教,叫克勞德的那一個。
我為他感到高興極了,他收拾了一晚上的行李,雖然本來也沒什麼東西,可他還是高興地把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疊了一遍又一遍……哦天呐,我寫跑題了,總之,他向我許諾說,如果将來過上了好日子,一定會回來看我。
可是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我再也沒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我去問管理老師,他也不知道,隻是叫我别操心了,我還趁打工的時候去打聽過,但是我一進大教堂,人家就說我是小乞丐,叫我滾出去。
我真的很擔心亞力克,我擔心他被人欺負,被人虐待,求求你,小謝先生,我知道你是個好人,請你幫我找找亞力克吧。
琳達留。
讀完信件之後,謝知馬上坐到辦公桌前執筆寫了封回信,答應琳達會重視這件事,又讓康斯坦丁幫他把信寄過去。
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該用什麼借口去見見這位大主教克勞德,機會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依照正教的古老傳統,每年春分後的第三個新月日,國家的君主必須親赴玫瑰之心大教堂參加“審判日”祭祀。
“審判日”延續了已有六個王朝,以往都是由教皇親自主持的,在謝爾蒂安在任時一度停止舉行該儀式,但在西裡斯上任後又恢複傳統。
隻是,前任教皇被謝爾蒂安親手斬殺後,一直沒有選出新的教皇,于是由紅衣主教波本幾十年來代行教皇職責。
玫瑰之心大教堂正殿的聖壇前,紅衣主教波本誦讀《治世錄》的羊皮卷軸,以洪亮的嗓音向諸神禀報君主這一年來頒布的政令、是否發動戰争以及子民的福祉,空曠拱形的建築結構使他的聲音聽起來猶如來自遙遠的天際。
教堂穹頂的彩繪玻璃随着時間變換光澤,陽光穿透了水晶十字架,聖壇前放着一隻鎏金聖杯,裡面盛滿了清水,據說,得到光明女神回應後,清水會變成紅酒的顔色。
審判儀式結束後,祭祀活動并沒有結束,這一天還有許多項儀式。
首先是教皇帶領全體神職人員吟誦《聖恩頌》感恩神明,由于教皇不在,改為紅衣主教來進行。
接着,唱詩班會在管風琴伴奏下詠唱《君王贊歌》,歌頌君主這一年的功績 ,由于阿蘭德爾如今沒有皇帝,索性改成純音樂演奏。
第四項,教皇将以金勺蘸取染色的橄榄油,在君主前額畫下十字印記,象征神授統治權。但因為先帝在時堅決否認了君權神授,所以這一項内容整個删除了。
最後一項,君主需穿戴苦修士的服裝,以示自己将節儉克制,對神虔誠,在聖騎士護衛下乘花車繞行大教堂外廣場,向民衆抛灑祝福過的聖水。
謝知想不明白,他辛辛苦苦打壓教廷這麼多年,為什麼前腳剛死,後腳西裡斯又給教廷好臉色了?以前根本看不出西裡斯這種自立自強的性子會相信什麼神的救贖。
謝知一直是個唯物主義戰士,然而初中時,唯一疼愛過他的外婆去世後,很長一段時間内謝知突然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靈魂和天堂,那樣的話,他就再也不害怕死了,因為外婆在另一個世界等着他。
因為對真正生活的世界沒有歸屬感,所以總是把另一個世界當成安置靈魂的歸處,有外婆的天堂也好,還是有阿蘭德爾的遊戲也好,對于他來說本質并無區别。
但謝知依然不信神,他不相信有一個神秘力量會救世人于水火,雞蛋從裡打破是生命,從外打破是食物,靠别人拯救得到的永遠不是真正的自由。
“你替我去參加祝福遊行吧。”休息室裡,西裡斯冷不丁地來了這麼一句。
遊行要穿的苦修士袍子會把人整個包得嚴嚴實實,臉上隻露出一雙眼睛,就算換個人代替恐怕還真看不出什麼。
“你就這麼懶麼?”謝知埋怨他。
“不是懶。”西裡斯彎腰替謝知套上那個袍子,整理邊邊角角,努力把微微卷曲的銀發塞進兜帽裡去,“我命不好,不适合幹這個。”
謝知不滿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别瞎說,你哪裡命不好了。”
西裡斯攏了攏他的領子,輕笑一聲:“我一出生就沒有父母,被賣來賣去,好不容易遇上個好主人又英年早逝了,我一上任,整個國家也開始走下坡路。我這樣晦氣的人不适合為别人賜福吧。”
謝知抓住放在自己領子上那隻手,安慰地捏了捏,柔聲道:“你的父母也許有苦衷或者不幸遇難,先帝遇刺是被奸人所害,國家變成這樣是因為貪官和蛀蟲貴族,這些又不是你的錯。”
西裡斯苦笑了一下,後退一步,含着萬種情愫凝望了謝知一番,目光比之前向光明女神像祈禱時更虔誠。
“我想,他們更想看到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