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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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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列跳舞的時候,眼尾瞥着她坐在篝火邊,一杯象果蜜酒擺在靴子邊,時不時端起抿一口。

火光映照着她的臉,她的長睫低垂。

“你喜歡她?”陳列的舞伴忽然問。

“嗯?”陳列回神。

“因為你總在看她。”女人笑起來:“最近不是有部劇特火麼,我們有空也在追。劇裡面說,在哈薩克語裡是沒有‘我喜歡你’這個表達的,當地人說‘我喜歡你’,說的其實是‘我清楚地看見你’。”

“你總在看那個救助隊的女孩。”

“不。”陳列下意識否認道:“我沒有喜歡她,我隻是……有點好奇怎麼會有她這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

“我不知道。”陳列說:“我就是看不透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直至舞會結束。

姜堇站起來,幫着Sarah收殘存的垃圾。

Sarah悄悄問:“你跟帥哥跳上舞沒有?”

“沒有。”姜堇将一隻酒瓶撿起扔進袋子:“他拒絕我了。”

“怎麼會?”Sarah吃了一驚:“我都幫你化妝了!”

姜堇的唇角往上揚:“可能如你所說,我不夠漂亮吧。”

她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忽然對Sarah道:“不過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我可是很漂亮的。”

Sarah狐疑地上下掃視她:“有多漂亮?”

顯然在質疑這過分瘦削的亞洲女人能漂亮到哪裡去。

姜堇笑出了聲。

她隻是忽然想起自己十八歲的時候,穿一襲劣質的紅色短裙,露出白生生的大腿根,那樣的紅如火焰般灼灼燃燒,是過了青春期後再不适宜的紅。

她在拳館裡賣紮啤,跟着刮擦耳膜的電子樂振臂起舞。人群擠攘在一起,空氣裡是酒味、汗味、拳台的橡膠味。

她的長發汗透了黏在額上,不用看陳列,也知陳列打完了拳賽倚在吧台邊喝酒,那杯紮啤還是花十塊錢從她這裡買的。

陳列的目光穿越人群、穿越搖晃不定的射燈、穿越各種混雜的味道,總是準确無誤落在她身上。

拳館的拳手們總是來了又去,有時有新來的問陳列:“他們說長得特漂亮那個是你女朋友,是不是啊?”

喧嚷的人聲通常讓陳列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嗯?”

“那個穿紅裙子的是不是你女人?”對方扯着嗓子吼。

陳列低頭,轉一下吧台上的紮啤杯。冰塊融化了在台面積出一個空心的圓,随着他把杯子旋開,又有一個新的圓疊上去。

對面拳手以為陳列不會回答他了。

畢竟這裡打拳最狠的這位,下了拳台卻總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寡言,看上去對點什麼都興緻缺缺。

正當拳手準備朝姜堇走去時,陳列嗓子眼裡低沉的一聲:“嗯。”

“所以你别惹她。”

他喝空杯子裡的最後一口啤酒,大跨步地向着姜堇走去。擠過喧嚷人群,一手托住她後腦,沒說什麼的徑直吻下去。

拳手看得呆了。

他以前從沒看過有人那樣接吻,從那以後也再沒見過了。姜堇細瘦的手臂緊緊挂住陳列後頸,紅裙貼着他黑T,纖細的腰肢在他臂彎裡往後仰、好似要折斷一般,用盡全力承接他的吻。

那樣接吻的姿态,好像沒有明天。

當兩人近乎窒息時陳列才會放開姜堇,伸手撥開黏在她額上潮濕的發,目光垂沉地落在她臉上。紅藍的射燈交織在她面頰,要穿過她上挑的眼線和過分濃的妝,才能看出她原本清澈的五官。

她鹿一般的雙瞳望着陳列。

陳列的喉結輕滾了下,雙唇蠕動。

他從小沒見過任何正向的情感。他母親在他父親的拖累下早早病故,他忙着躲債、忙着求生,更遑論有什麼時間去看愛情電影和偶像劇。

可他發現那一刻當他看向姜堇的臉,喉嚨裡滾動着令他發癢的那句話是:

“我愛你。”

他不認為自己是個與愛情有關的人。可那麼一個個滾動流淌的瞬間,他覺得他愛姜堇。

他順着酒意将那句話咽了下去。

那句話太重了。

十八歲的姜堇承受不起。十八歲的他也負擔不起。那時他們的肩膀都太單薄。

到現在,很多年過去了,他們終于費勁曲折擺脫當年的桎梏。

他還愛她麼?

陳列自己也給不出一個肯定的答案了。

姜堇陪Sarah收拾完垃圾、準備走回自己的帳篷時,發現陳列在營地旁等她。

Sarah拎着袋子沖姜堇擠眉弄眼一陣,立刻就遁了。

姜堇朝陳列走過去。

以前總是這樣,從拳館出來時當晚的熱鬧已散盡,隻剩陳列站在孤傲的月光下、在灌木叢邊等着她。

陳列聽見她腳步,回頭,微皺着眉,神情看上去有點不耐煩。

姜堇問:“等我有事?”

陳列擡手撓了一下頭,對自己很不滿意似的,問她:“跳舞麼?”

姜堇微一怔,旋即挑唇。

“不跳算了。”陳列擦過姜堇身邊。

“等下。”姜堇忽然擡手,軟軟的手指拖住他的手。

陳列步調一頓。

他永遠記得姜堇第一次牽他的手。少女的手那樣柔軟,他沒有母親、生活中也沒接觸過任何女性,所以那樣的柔軟,甚至是他從未想象過的。

像布丁,像奶糖,像蘆葦蕩裡藏了一冬的月光捧出來被夏夜曬化。

像他一生的可望不可及。

“跳吧。”姜堇說:“我們跳舞。”

此時已沒有樂聲,隻有及膝高的草叢裡唧唧蟲鳴。

姜堇牽着陳列的手,随心中的樂聲輕輕擺蕩。

陳列也不知自己有什麼可心軟的,就因為整晚沒人對姜堇邀舞?

他并不覺得自己還愛她。可她是他很多的第一次,無論他如何恨她,他胸中卻始終深藏着對她的一腔柔情。

姜堇望着他。草原上未經污染的月亮有種童年般的皎潔,柔柔地落進她眼底。

她的手忽然自他掌心掙脫出來,很輕地撫一下他鬓角。

陳列立即往後躲。

“從前學校裡不知多少女生說你帥。”姜堇彎着唇道:“那時我真是沒感覺。可現在我看着你,覺得……”

她笑望着陳列的眼神有一個停頓,贊許似的點點頭:“嗯,是挺帥的。”

陳列:“别說這種話。”

“為什麼?”

姜堇心中慢慢哼唱的旋律是勃拉姆斯圓舞曲,但陳列心中未見得如是。正當兩人說着這番話時,先是姜堇踩了陳列一腳,緊跟着陳列又回踩姜堇一腳。

姜堇皺眉好笑地放開陳列:“我合理懷疑你是故意報複。”

陳列退開一步。

姜堇偏頭看他:“陳列,為什麼老是躲我?”

“因為很累。”陳列說。

正當這時,有當地村民抱着幾名孩童沖過來,用當地語呼喊着什麼。

姜堇立刻沖過去。救助隊的隊員們喝酒都是收着勁,姜堇用對講機一喚,立刻有人趕來投入工作狀态。他們對瘧疾的态度很謹慎,唯恐控制不力蔓延成一場瘟疫。

陳列留下來幫忙。

當他推着轉運床和姜堇一起狂奔在走道上,聲音低低在姜堇耳邊想起:

“因為你就像一場瘟疫。”

“我知道自己抵抗不了,就隻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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