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繁盛,透窗照進屋内,帶來一絲暖意。
元序眼睫微顫,迎着光亮艱難地睜開眼。
顧懷川見他醒來,一改愁容:“可算是醒了。”
元序作勢便要起身,被顧懷川攔下:“郎中還在為阿杳施針。”
“昭昭傷勢如何?”
顧懷川歎了口氣:“她傷上加傷,元氣大損,險些丢了性命,若不是診治及時,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得了。”
元序很是自責:“都怪孤,是孤沒有保護好她。”
顧懷川輕輕搖頭,又問:“殿下帶阿杳回來時,她滿身是血,到底發生了何事,讓你二人傷成這樣?”
“薛氏謀反,欲擁二弟登基,薛淩寒引江南動亂混淆視聽,怎料父皇借此一箭雙雕,把矛頭又對準了江甯侯府。”
顧懷川不解:“紅塵樓的消息四通八達,有皎皎在,不應如此狼狽才是。”
元序也顧不得問他是如何知曉姑姑在紅塵樓的,索性順着他的話繼續說下去:“薛淩寒行事詭秘,待姑姑發現,為時已晚,她為救下玄明的孩子中了毒,早已不在樓内。”
顧懷川猛地起身:“你說皎皎怎麼了?”
“姑姑中了毒,已時日無多。”
顧懷川愣怔片刻,又坐了下來。
“父皇的親衛被我所殺,恐會出兵來尋,汴州亦不宜久留。”
“阿杳傷重,不宜輾轉,此去江甯路途遙遠,恐難以施為。”
元序側目望向窗外,眸光愈加笃定:“不出兩日,江河解凍,屆時可乘舟而下,先至揚州,再作打算。”
顧懷川颔首:“幸得殿下周全。”
待郎中出府,元序才進了廂房,他走到塌邊,輕輕坐下來,動作極其小心,生怕擾了她的清淨。
謝杳面色蒼白,安然閉目,新換上的淡粉色衣裙,襯的她格外消瘦。
元序望着她出了神,自那日洛陽分别,他再未見她穿過這般顔色,從前的時光一去不返,變了的又何止這些外物。
他牽起謝杳的手,将手中緊攥着的紅翡玉镯給她戴好:“有緣無份也是緣,這镯子不會再有第二個主人,這一生一世,都隻能是你。”
元序勾起唇角,理了理謝杳的衣袖,恰好蓋住了她腕上的镯子。
“昭昭不說話,孤就當你樂意收下了?”他笑意更盛,“不願的話,也難辦了,這山高水長的,你還得跋涉千裡來還給孤。”
謝杳眼睫微動,指尖輕輕縮了縮。
元序不曾察覺,良久後,才擡起頭。
他慢慢伸出手,溫柔地撥開她額間的碎發:“昭昭,孤心悅于你,自始至終,從無更改,大晟太子也好,元子啟也罷,今生今世,情之所鐘,求不得,銘于心者,唯昭昭一人。”
元序俯身,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吻,鄭重而虔誠。他久久停留,不舍離去,卻又覺得逾禮,換作與她額頭相抵。
汴州顧府的一隅,是他們輾轉多年後難得的甯靜,雖如昙花一現般短暫,但在他的心中,勝如春朝,堪比世間萬般美景。
元序緩緩睜開眼,眸中泛着淚光:“昭昭,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攔,哪怕拱手天下也無妨,隻願你喜樂康甯,再無憂難險阻。”
“南境的盛世,就托付給你了。”
言罷,他斂好情緒,快步退出了廂房。
一滴淚自謝杳的眼角滑落,隐沒在他身後。
人生總會有些遺憾,難以彌補,難以周全,卻也因此,給了人繼續走下去的理由。
* * *
她再醒來時,已身在碧波之上。
謝杳拖着沉重的身軀走到船頭,南風拂過,盎然的春意與人撞了個滿懷。
她轉身回望,北面的河山還覆着層層積雪,銀裝素裹。
十裡不同天,長安的春日還是來得太遲了。
正午的日頭毒辣,直晃人眼,她擡手遮住傾灑下的光輝,無意間瞥見腕上的玉镯。
謝杳眸光一滞,垂下頭,将镯子摘了下來,那日她雖昏迷,意識卻還清醒,元序的每一句話她都聽見了。
“醒了?你身子還很虛弱,不宜吹風。”
謝杳望見來人很是驚詫:“太傅?”
顧懷川端着湯藥,向她走來:“阿杳現下感覺如何?可還有哪裡不适?”
謝杳搖了搖頭:“您怎會在此?”
“今歲年初,我依禮回鄉祭祖,期間收到殿下的信,殿下叫我待在汴州,不要回京,誰料竟等來了風塵仆仆的你二人。”顧懷川頗為感歎,“我知了原委,縱萬難也要見皎皎一面,正好一道護你南下。”
謝杳垂眸不語,原來,元序在江甯時便已籌謀妥帖,留了後路,讓她和太傅今日得已兩全。
“阿杳可是在想聖上會否責罰殿下?”
謝杳颔首:“殿下樁樁件件無不違逆聖意,恐聖上要另立儲君。”
顧懷川揚起笑意:“聖上不會。”
謝杳擡眸望向他,待他解惑。
“太子之位乃遵太祖遺诏,輕易不得更改,殿下才德兼備,舉世共睹,聖上深知,能守大晟江山者,非殿下不可。”顧懷川言辭笃定,“聖上固然多疑,卻也是惜才的。”
謝杳莫名覺得可笑,朔光帝惜才,卻從不曾顧惜過江甯侯府。
她将手中的镯子悄悄收于袖中,此後她與元序南北相隔,不會再見了,有些情意,還是不示人得好。
輕舟順流而下,很快抵達了揚州。
瓜洲渡口旁,陸瓊宇攜棠梨和段策焦急地等待着,見謝杳下了船,疾步迎上前去。
陸瓊宇愣怔地望向謝杳身後的人:“太傅?”
“陸刺史,借你的馬一用。”
顧懷川先行一步,直驅江甯,留下謝杳在揚州休整些時日,再行上路。
棠梨和段策一左一右地扶着謝杳,将她穩穩地送到榻上。
“我都說了,我自己能走。”謝杳極不情願,“你們這樣像是在搬物件,損我形象。”
陸瓊宇充耳不聞,倒了杯茶,遞給她:“要怪也隻能怪元序,若不是他,你能傷成這樣?”
謝杳不接,側過頭去:“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棠梨見二人僵持不下,隻好走上前接過陸瓊宇手中的茶杯,眼神示意段策送他出去。
“小姐。”棠梨将茶遞給她。
謝杳輕笑着搖了搖頭:“南境尚未自立,就這般出言不遜,與那些人又有何異。”
“陸小侯爺也是擔心小姐。”
“阿姊。”
段策很快返回屋内。
謝杳知他要問什麼,搶先開口:“我與殿下都無恙,阿策可安心。”
段策舒了口氣,面上難掩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