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注視着小男孩良久,細指擡起,指着他雙目周圍的那圈青黑,佯裝生氣道:“昨夜,娘讓你去睡,你真地睡了嗎?”
小男孩猛地又擡起了頭,睜大了雙眸,在他母親的略微嚴肅的神色中,老實道:“沒有,功課沒做完,不敢睡。”
女子聽着,笑了聲,輕刮了下他的鼻頭,問:“還有呢?”
男孩沉默了片刻,在母親的笑意中,小聲道:“看了半宿娘為我畫的兵器冊。”
“你呀!”女子站起身,重新牽起男孩的手,邊走邊道,“以後白天看,晚上就要好好休息。”
“好。”
兩人的身影向前,在街頭的一處鐵匠鋪子停下。
男孩大大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濺起火花。
悄悄跟上去葉青盞,聽着旁邊的明澈低語:“原來,那書冊是我娘親手畫給我的。”
……
小明澈的夢很亂,四濺的火花中,兩人一鬼,走馬觀花地了解了許多。
這女子人稱阿水,确實是個溫柔如水的人,丈夫因病離世,獨自撫養明澈。寫得一手好字,靠抄書為生。
因為脾氣溫和,寫的字又好又快,阿水聞名于昌洛一些愛舞文弄墨收藏字畫的名士豪紳。然,天妒英才。
夢境中,五年不過彈指間。
阿水對鏡,一點一點擦去臉上的紅妝,露出的面龐蒼白而虛弱。枯瘦的手指将桌上的帕子攥得發皺,阿水的目光越過妝奁,看向窗外。
白狐道人就在窗邊。
位于阿水背後,藏在結界中的兩人一鬼,面面相觑。
床榻上傳來平緩的淺鼾聲。
“道長,你來了啊。”阿水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快要斷了的絲線,無力而苦澀,“這幾日還要謝謝你,願意陪着明澈,護着他。”
阿水所說之事,葉青盞和聞故在明澈的夢中,也看到了。
昌洛多貴人,對孩子的養育看得重。一些孩童許是受了家中風氣影響,半大點,便仗着自己“淵博”便睥睨靈智未啟的同齡人。
明澈因為學習功課慢于他人,又常一臉癡笑,被一些鄰舍的孩子,喊作“傻子”“呆子”,更有甚者,會對他拳腳相加。
狐狸博士,從那些孩子的手中,救下過明澈。
明澈将他當作好人,阿水也是。
結界中的兩位鬼渡,卻不這樣覺得。
“道長,阿水有的,您可盡數拿去,隻求阿水走後,您能照顧好我的孩子。”
病中人之托,多寄深信之人,可——
一個緻使數百位孩童畸形的人,真的值得托付嗎?
葉青盞朝窗外看去。
白衣道袍的狐人,雙手并攏于袖中,颔首。
阿水笑了,仿佛了解了一樁心事,又轉身看了眼床榻上安然于夢中的少年,帶着唇角不變的笑,閉上了眼。
狐狸博士穿牆過,指腹點于她的眉心,金色圓珠自額間引出,被他收進了袖中。
葉青盞心道果然,這狐狸怎可能無緣無故幫人忙呢?
阿水成了一具白骨,倒頭在妝台上。
明澈在結界中,咬着胳膊,留下淚來。葉青盞靜靜看他一眼,又望向床榻。
榻上的少年,眼角也有了一道深重的濕痕。
夢境碎了,抱着書冊的明澈醒了。
葉青盞慌忙操控結界,讓幾人落在了窗台上。小聲道:“這結界有時限,我們得快些回客棧了。”
聞故向她點頭,明澈擦幹眼淚,“嗯”了聲。
掌心生花,落地成蓮。三人隐在欲碎的結界中,盛着墨蓮返回客棧。
客棧中中毒的衆人,仍舊昏睡在床榻上,青腫的胳膊卻慢慢消瘦了些。自知無能為力,葉青盞拉着聞故和明澈回了房。
關上門,她便問:“明澈,今日夢中之見,可有讓你想起些什麼?”
明澈眼睛眨巴了兩下,磕巴道:“我、我好像死于一場混、混戰中。”
葉青盞想起他在鬼門關時的樣子,那條從頭裂到腳的縫,确實像劍氣劈開的。而且,根據裂縫的深淺來看,更像是從背後掃過來的劍氣。
“什麼人啊,還偷襲……”
未說完的話被門前掠過的一道暗影所止,葉青盞随着聞故靠近先前戳破的紙窗,悄聲看向屋外。
一個面容熟悉的人,推開紫鸢的房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