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皇帝和太子的陪葬品,倘若能榜上這位滿門忠義、家族配享太廟的蘇氏、始安侯,便是一大依仗。
李齊道:“傷神好治,若是侯爺信任,下官回去為侯爺開一副調理的方子。”
蘇臻珩道:“喜不自勝,那有勞太醫了。”
後來李齊前來東宮為太子調理身子,便順便為蘇臻珩帶一些藥材。東宮凡事謹慎,任何東西送進來都要經過層層查驗,吃喝的皆有太監試毒。太子得知是太醫院開給蘇臻珩的藥,叫太監試飲之後才放心。
因為經常往來,蘇臻珩從李齊口中得知了有關于太子的病情。太子的病尋不到病根,太醫院裡這些年開的方子其實都是些尋常補品湯飲,強拖着身子不死罷了。因此太子雖為未來帝王,卻極有可能早薨。
但太醫院查過太子飲食起居,太子發病前一日裡經常都是不在東宮的,有時身上帶傷,有時也隐約有血味。
太子寝殿裡每日燃着濃烈的香,能夠掩蓋氣味,平常人很難聞得到血腥味,但太醫畢竟不同。
蘇臻珩心中多了幾分猜疑,可這份猜疑很難落地。這世上的鬼神之說他可以勉為其難相信,可其他的卻難以細想。
但,若鬼神之說都是真的,那還有什麼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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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影稀疏,晚風蕭瑟。
禦書房内,皇帝扶着案頭,合上折子,一旁侍候的常福便過來為其按頭。
皇帝擡了擡手,遣退常福,笑道:“安明景給朕呈上奏疏,說蔔圪國在一月之内進犯過兩次,但兵力稀疏,不成氣候,皆被擊退,連蔔圪國王子也沒能敵過他,于半月前跌落山崖,落入洪流,至今生死未蔔。始安的兵力,果然是叫朕放心。”
蘇臻珩拜道:“陛下謬贊,始安乃北岐邊境之地,若有敵,始安将士必赴湯蹈火,生死不計。”
“安家的小子素來争氣,當然也是因為遇到了蘇常和你這樣的伯樂。蘇氏皆是朕的棟梁之材啊。”皇帝淡淡垂眸,“隻是可惜你父親死得太早。”
蘇臻珩聽久了皇帝說這些話,如往常一樣答道:“父親為國捐軀,為陛下盡忠,必不願看見陛下為他傷心。”
皇帝的神色一頓,斂眸淡笑一聲,示意常福将東西拿來,送到蘇臻珩跟前。
蘇臻珩看了一眼,“這是……”
“安明景既能擔得起始安的将領,朕便不必再憂心蔔圪國進犯,但朕如今最擔憂的是太子。”皇帝歎了口氣,“太子還年輕,将來要承襲皇位。朕怕這一日來得太早,可朕年事已高,有些事不得不提前安排。”
面前是一份聖旨和一塊禦林軍的腰牌。
和前世一模一樣,但他明明記得前世受封禦林軍右統領是因為太子成婚當日的救駕之功,而今生并未有救駕之功。他是始安的将軍,終歸是要回去的,但若接了這禦林軍的職,便依舊和前世一樣無法脫身了。
明明和前世不同,卻又和前世相同。
蘇臻珩忙道:“臣雙腿有疾,恐難當此任!”
皇帝不疾不徐,“朕知道你雙腿不便,但始安十年都未能耐你何,在京城做個禦林軍右統領,實則是個閑職,于你而言豈不是手到擒來?朕覺得也更适合你的腿,且朕了解太子,他自小便無依仗,又無母族撐腰,隻有朕了,如今他又時常纏綿病榻,太子之位對他而言便是衆矢之的。你可明白?”
皇帝是想讓他在京城做太子的臂膀。蘇臻珩擡手接過聖旨與腰牌,不由地沉了口氣。“臣,明白。”
上一份的聖旨将他留在了東宮,封他為太子少師,認下了十年前元甯祯喊的“師傅”一職。若少師隻是一個挂名的職位,而如今的禦林軍右統領卻是真的将他留在了皇宮。
皇帝道:“太子說得對,你留宿東宮太久,恐惹他人猜忌,實在不妥,倒不如給你一個官職,也能讓你日日在皇宮侍奉朕的跟前。回府也罷,住在禦林軍都指揮使司也罷,皆是便宜。而這禦林軍右統領一職,你父親也曾做過。”
蘇臻珩兒時曾聽父親說過,他年輕時候是從禦林軍開始做起的,後來北疆突發戰事,曲甯郡立了戰功,但在曲甯郡的蘇家的一位兄弟卻戰死了,從那以後蘇家便隻剩蘇常一脈。皇帝要他親自前往曲甯封賞曲甯郡,順便将臨近曲甯郡的始安郡封給了他,算是告慰蘇家亡魂。
蘇臻珩領了命,臨走時皇帝又告訴他太子如今身子大好,憑禦林軍的腰牌,他可自由出入宮中的方技館,帶着太子前去教授騎射武藝。
天色寂冷,冬日的夜裡格外寒涼。蘇臻珩一出禦書房,喬文便立刻将鬥篷給他披上,又将懷裡抱着的蓋腿的厚毛皮給他蓋上,手裡總算是松快了些。
從禦書房到東宮需要半炷香的時間,但人推着輪椅總是慢一些,剛走沒幾步便見天上緩緩落下幾片白,落在臉上冰冰涼涼的,竟是下了雪。
輪椅上挂了照明的燈籠,兩人沒帶傘,喬文便立刻加緊步伐,但身後立刻有太監急匆匆追了上來,撐着傘喘息着道:“常公公叫奴婢來,奴婢為侯爺撐傘!”
小太監一擡頭,便見一颀長的身形踏着濕漉漉的石闆地,一旁跟着掌燈和撐傘的太監。“太子殿下……”
元甯祯直接忽視了行禮的小太監,忽視了推輪椅的喬文,轉到蘇臻珩身後。
蘇臻珩見狀,立刻遣喬文回去備好炭火熱水。元甯祯隻輕笑一聲,推着他走了一會兒,開口道:“師傅是怕孤傷着他?”
蘇臻珩道:“殿下仁德,必不會因為與下人搶活而心生嫉恨,拿下人撒氣。”
元甯祯聞言笑了兩聲,俯身在蘇臻珩耳側輕聲道:“孤不會。孤親自求父皇許師傅在京城為将,師傅高興嗎?”
蘇臻珩明白了手中的聖旨像什麼了,那就像是斬斷了一道枷鎖之後,又伸到面前的另一道枷鎖。
“既然此生無法再用師傅的憐憫拴住師傅,孤便隻能用其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