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臻珩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元甯祯會覺得自己有錯?
元甯祯輕歎一口氣,在殿内緩緩走着,平靜道:“孤死得太晚了,從你死掉的那一刻開始,孤就不該再活着了。”
蘇臻珩聽着元甯祯的聲音走到了自己身後,疑惑還未散去,便聽那人繼續道:“那樣,孤就能更早點見到你了。”
前世那個妖道在夢裡告訴他隻要一死就能重新來過,但他沒有相信那個妖道的話。那個妖道隻說:“你且等着看吧,憑你如今沾染的血腥,你這副身子根本就活不久了。到時候你就該信了。”如今他不得不承認夢裡的妖道說的話有時候雖然難聽,但也并非不可信……
蘇臻珩的神色一暗,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
元甯祯又繞回到蘇臻珩面前,眼神往下撇,輕笑:“這世上有孤這樣在意師傅的人,師傅應該珍惜,而非一次又一次将孤排斥在外,一次又一次想要殺了孤。倒是對父皇滿腹忠誠,在他臨死前還沒日沒夜的推心置腹。”
蘇臻珩咬牙切齒,“元甯祯……”
元甯祯斂色,冷聲道:“怎麼?孤說得太難聽了?孤并不覺得。”
“但孤并不怪師傅,畢竟師傅不知道父皇和蘇慕的事,也不知道父皇這幾十年裡一直把蘇常當做蘇慕,更不知道父皇身邊的嫔妃脔寵們都長了怎樣一副類似蘇慕的面孔。”元甯祯的語氣逐漸陰冷,像是把多少年的恨都傾訴了出來,沉吟着,“……你也不知道孤的生母隻是因為面容就受了怎樣的無妄之災,天下指摘她為勾引皇帝的淫.婦,指摘孤為煞星,而他元康卻落得幹幹淨淨!”
“孤這一條命從在娘胎裡開始就是罪孽,幸而遇到曲甯王願意養育孤,可元康卻道他是懷有判心的逆臣。直到曲甯郡遭難,元康不肯派遣援軍,甚至聽信他人讒言說曲甯郡叛變。是蘇常将軍抗命帶兵前去,師傅年少挂帥北上……一切的緣由難道不是他?!”
沉默片刻,元甯祯忽然握住蘇臻珩的手臂,指着太廟中央停着的棺材,急切道:“是他毀了蘇氏滿門!毀了曲甯滿郡!你我才是應該互相舔舐傷口的人,可你卻把自己的忠君之心都給了那個把蘇家人當玩意兒的老東西!你不該質問孤,若你心疼你蘇家人,便該知道他是該死的!”
“元甯祯,”蘇臻珩頓了一頓,他從重生那一刻開始就無比相信鬼神之說,因而覺得此刻在成晖帝的面前并非什麼話都能說,于是強咬着牙說:“太子殿下,早些回去歇息,莫要在此處擾了陛下清淨了。”
元甯祯“呵”地一聲,道:“死人要什麼清淨?”
他忽而想起什麼,轉瞬冷笑一聲:“孤險些忘了,師傅今生一貫相信這些玄乎其玄的東西。”他放開了蘇臻珩的胳膊,對着成晖帝站定了身子,“若父皇的魂魄還在,應是已經看到了孤方才的模樣,隻不過,孤即便是罵過了您,您如今也不能魂魄歸身了。”
蘇臻珩道:“殿下既然平靜下來了,臣便退下了。”
元甯祯沒有阻止他,背對着他,忽而問:“師傅也死過一次,可還記得那是什麼滋味?”
父皇在臨死前看見了蘇慕,他在前世的臨死前也看見了蘇臻珩。仿佛過了一生苦厄後,世道終于給了他們一絲憐憫,哪怕隻是轉瞬即逝的幻象,哪怕見過之後自己的生命就走到了盡頭。
“師傅在臨死前有沒有看見我?在死後有沒有化作一縷魂魄暫時停留半刻?”
這個問題對蘇臻珩來說豈止可笑,那是完全不可理喻。他甚至不願意在心裡編造一個理由,直接答道:“沒有。”
元甯祯平靜地輕笑一聲,“沒有就好,畢竟師傅那麼讨厭孤,若是看見孤,一定是想死得更快些,跑得更遠些。”
蘇臻珩靜了許久沒有說話,但能感覺到元甯祯的态度有些不太對,就像喜好裝乖的暴戾虎奴收起了爪牙,但卻蓄勢待發地緊盯着獵物 。他忙轉身欲走,卻拉不開門,發覺門外被上了鎖,而自己的意識也愈發昏沉起來,眼神渙散,漸失生機,看到眼前的人影重疊交錯直到陷入黑夜。
元甯祯轉過身來,眼睜睜看着蘇臻珩昏迷跌倒下去,緩緩掐斷了供台上袅袅燃燒的香,道:“孤還真希望父皇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