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濕熱,平南軍駐紮之地名叫叁門郡,地處邊州,南鄰南綏,北靠大昭,可謂兵家重地,若此地生事兵變,便絕不會隻是北岐内政。
平南軍跪領聖旨,雖然知道聖上之心是想讓崔征将軍在京城好好修養,但諸多将士還是面面相觑,不着一詞,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跷。聖上的意思不是他們能揣測的,但他們能看得出來,端王與始安侯來這一遭,是在給皇帝收兵權。
郡守接待了他們,一行人當夜歇在了郡守府,但端王用完餐食之後便去了平南軍大營,隻留蘇臻珩他們住在府上。
郡守得知蘇臻珩的病情,倒是沒有什麼大的情緒,隻說:“雖然不知那南綏女是如何到達燕京給侯爺下蠱的,但叁門郡倒是時常發生這種事,侯爺不必驚慌,此蠱雖藥不能解,但南綏大巫卻有法子。”
蘇臻珩問道:“那南綏大巫可會為北岐人解蠱?”
“兩國接壤之地,百姓偶有聯系,于大巫而言,中蠱之人無甚分别。若侯爺信得過,下官可為侯爺引薦。”
蘇臻珩奇怪的是,若是在此地就能解蠱,那崔征又為何跋涉至京城?看來也并非是隻需南綏大巫就能輕易解決,關竅果然在左婵身上。
蘇臻珩見了那位南綏大巫,但不是在郡守府。對于邊境人來說,兩國交界處的地勢環境一樣,百姓的生活習俗自然也沒什麼分别,對待南綏大巫的态度也一樣奉其為尊,敬之重之。
北岐的巫或觋大多用于祭祀、占蔔,北岐并不把巫師看得太重,唯有一些節日儀式上能見到。而南綏的巫曆來與蠱和醫相聯系,或可稱千百年前的“巫醫”二字。
巫所以交鬼神,醫所以寄死生。因此南綏人格外相信,大巫是無所不能的通神官,也是執掌生老病死的地上神。
面前一條寬敞大河,淺灘裸露着光滑的石子。耳邊響着砰砰的擊鼓聲,不知奏的什麼樂,急促又嘈雜,赤腳的大巫圍着篝火神神叨叨地走上一圈,兩指捏着個浸滿液體的符紙。卻見呼的一聲,符紙轉身燃起一團火焰,燒成了灰燼,飄飄灑灑落入一隻陶碗。
篝火邊的南綏人以妖娆怪異的姿态扭動着,發出陣陣鈴響,配合着腰間的鼓。這鼓兩頭寬,沙漏一樣的形狀,鼓腰上是一條銀質的腰帶,上有瑪瑙點綴,帶着幾縷朱紅的穗子,敲起來铿锵有力。
左婵在人群的簇擁下喝下一碗符水,蘇臻珩的目光穿越人群,緊盯着她的神态,竟無半點變化。難不成這些東西都是騙人的嗎?
蘇臻珩思考不語,直到儀式結束,大巫領着左婵到他跟前,道:“情蠱已化,将軍可派遣書信詢問京中那人。此女不會再糾纏于他,而他也可放心歸來。”
蘇臻珩一愣,問道:“為何這麼簡單?這不是無藥可解的嗎?”
“她看中了他,自然會想要用此蠱束縛他。若兩情相悅,此蠱便是牽絆,若隻是一廂情願,主動殺死自己體内蠱蟲便可在孽緣中抽身。噶咋蠱蟲護的是自在随心,而非癡情執念。沒有無藥可治,隻有不肯放手罷了。”
衆人散去,河灘上隻剩一堆燃盡的木炭灰,隐隐冒着幾點将死的火星。此處放眼望去,盡是高山深谷,月隐山巅,靜谧又惬意,卻也實在說不上是什麼好地方。若南綏當真是塊寶地或平坦之地,早就被北岐拿下了,何至于這麼代代僵持。
端王在平南軍中待了兩天就幾乎把此地的情況摸透了,在這種地方打仗靠不了人數,南綏擅制毒,常以毒制勝,平南軍中也因此養了許多制毒師。雙方對彼此都下不了死手,因為一旦失手便可能污了此地的水土,波及百姓。
兩國自立國之日開始僵持三百餘年,邊境的軍隊換了一波又一波,極少打仗,甚至連駐防都不曾多麼嚴格,否則像北岐人中了南綏情蠱的情況便隻有一死了。
可最近一兩年,沖突仿佛多了起來,一查才知,竟是與那噶咋蠱毒有關。據附近的北岐人所言,南綏人無論男女,成婚之前,或者說在遇到那個能為自己摘下面具的人之前,是不會自己主動摘下面具的,但一旦被摘下了面具,面具中便不會再有蠱毒,他們也會像普通的北岐人一樣不再佩戴面具生活。除了這個習俗不同,實際上南綏人和這裡的北岐人是一樣的。但并非像傳言中所說,南綏人面容可怖,戴面具是為了遮醜。這裡的傳言說的卻是南綏是神仙遺留寶石所化之地,南綏人仙姿玉色、樣貌隽麗非凡,戴面具是為了扮醜。
此前很多北岐士兵不信,特别是初臨邊關的年輕士兵更不會将南綏的這些假把式放在眼裡,反倒常作為軍中調笑的談資。
“軍中既無女,長夜苦漫漫,異域人貌秀,便将敵陣作姻親。不懼獠牙面,唯盼蛾眉現,男女也不辨,不予真心反生厭。南綏人不謀情便謀你命,絕不放過北岐兵。”山間童謠把此事做笑話,崔征回京卻從未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