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沉默良久,淡淡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願意,其實他一直在等你。”
瑟倫伊垂下頭,一條透明的水流落到她的手中,她道:“我已知曉。親王大人,我不願意。”
阿萊厄認真道:“這一世的他不是王族,沒有家人,他不會受到任何親人的指責和審判。”
“……”
瑟倫伊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又笑了笑,“大人請看。”
她指了指身前那片淺灘。那裡有幾尾遊魚,它們互相争奪,卻又互相呵護;它們是同一對祖先誕下的生命,卻記不得彼此本應親密無間的血緣。
這麼多金色的大魚當中,有一條藍色小魚正張着嘴,想要與天上好奇飛下的粉色小鳥相會,但它被大魚們擋住,好像都在說“你瘋了!我們是它的獵物,你過去它隻會吃了你!”。小鳥也想靠近它,可是這樣就必須殺掉那些大魚,它不願傷害它們,更何況吃了它們。藍色的小魚沉到了水底,小鳥靜靜地飛遠了,它飛到岸邊獨自梳毛。
“咕咚!”那條小魚利用水藻和亂石作為掩體,成功銜着一圈藍白的花環來到了岸邊,花環帶着水珠,仍是無暇的色彩。
小魚要把它送給小鳥,因為這是它用盡力氣才找到的最美的禮物。小鳥從未感受過被食物主動送禮是什麼滋味,這一刻它心中有一絲陌生的情感在悄然發芽。
這樣偷偷相會好幾次,藍色的小魚被攔在了一圈水流湍急難以辨清方向的亂枝當中,那是大魚們專門設置的監牢。
小鳥也很焦急,可它還是不願傷害大魚們,雖然它們不過是食物,可是也是那條小魚血脈相連的家人。
“親王大人要看它們的結局嗎?”
阿萊厄搖搖頭:“不用了。”
他知道它們的結局,無非是小鳥被大魚們趕走,它回了遠方樹上的巢穴中;小魚得不到任何喘息和自由,它的眼睛漸漸失去活力。在小魚即将孤獨死亡那一刻,那隻粉色小鳥回來了,它告訴它“小魚可以和小鳥成為一個種族呀”,這樣的提議太過荒唐,小鳥的種族吃了多少小魚的種族啊,但真心愛慕小鳥的小魚卻立刻就同意。
可是小鳥是不受神明寵愛的種族,它們的相遇本就是一個錯誤。奄奄一息的小魚接受了小鳥給它的一滴血,但它還是死了。小鳥從此将自己的心鎖起來,它有想過要和神明對抗,但那不是它能撼動的力量,最終隻是遍體鱗傷。
現在小魚轉生再世,小鳥也沒去見過它,因為小鳥知道,如果自己還不放棄,那麼小魚依然不會有一個好的結局。小魚……還是應該和其他的小魚在一起。
神明從不信任——小藍魚和粉小鳥之間是真的有情,那并不是少女遊戲人間的玩笑。
瑟倫伊竟然輕輕笑出聲來:“親王大人也懂這樣的禁忌戀情嗎?我還以為您會像對莫林公爵那樣,認定我有罪。”
阿萊厄點點頭。
下一刻,他有些僵硬,如果是原主,想必根本不會回答她這麼無聊的問題,可他剛剛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還好瑟倫伊已然沉浸在一種自我的思緒當中,并不将這事放在心上,她撤了那些互相追逐的花瓣和流水,遙遙地對着天上那輪月亮出神。
口中不住說出那些她剛剛得知不久的秘辛。
“五百年前,三百歲的年輕王女認為她比您有情感,更适合領導血族,于是策劃反叛的機會,但她知道她殺不死您,隻能暗取。即使您的墓碑沒有亮起,那她也會在不久之後直接聯合狼人發動叛亂。”
“……”血族和狼人可是死敵啊。
“一百年前,胡曼公爵在人界發動的那場黑色瘟疫,造成人類、血獵、狼人和血族皆無數死傷,您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一個此生都無法消除的代表恥辱的印記,他的恨意今日才得到消弭。”
“……”原來“美貌的身體被破壞”這種事真的會讓吸血鬼恨之入骨。
“十八年前,莫林公爵愛上了一個人類女子,與她生下相愛的結晶,也就是您那位已被逐出血族領地的侄子,洛森小朋友。”
“?!”
阿萊厄站不住了,他盡量維持住冰冷的、一點也不好奇的語氣,陰森森問道:“莫林和那個女人是互相愛慕的?”
瑟倫伊淺笑道:“是的,親王大人。”她也很想祝福他們呢,可惜已經錯過了。
阿萊厄心中很興奮很激動,但他隻是冷冷拂袖,聲音絲毫不顯:“莫林騙了我,騙了城堡所有血族!呵,該死的二代!”
瑟倫伊:“親王大人請勿動怒。既然您能理解我和薩諾爾之間的故事,又為何不願寬恕莫林公爵呢?他畢竟還算是您的義兄。”
莫林就是因為看見一百年前她和薩諾爾之間慘烈的結局才不敢讓這段愛情見光的。為了不被神靈降罪,為了不被親王問災,為了讓那女人和孩子平安活着,他隻能跟他摯愛的妻子說好,一定要記住“你我非自願”、“你被惡魔玷污”、“你的孩子天生受了詛咒”,必需此類說法,神才會憐惜她和孩子,否則洛森一定無法活下來、無法長大。
這一切,隻怪他們是不平等的種族,隻怪獵人愛上了獵物,獵物亦不舍獵人。
嗯,瑟倫伊說得對,阿萊厄很理解,非常理解。但他還得繼續在這凹姿勢。
他猛地捏死手上那隻吸血蝙蝠,把它眼睛大大凸起、渾身失血萎縮的可憐屍體扔到那堆金魚中間,湖水在濺出來許多滴之後,那裡多了一團渾濁,金魚散開,不再圍着藍色小魚吐泡泡,那隻小鳥也從岸邊飛起。
“我果然還是應該直接殺了那個……廢物!”說着違心話,阿萊厄沉沉的嗓音在末尾可怕地卡了一下,因為他實在喊不出那聲“雜種”,這到底是哪隻惡毒的吸血鬼想出來要喊的詞啊!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