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有私心,但無惡意,但付出代價的隻有林蘊一個——
甯遠侯夫妻換嬰,為的是大義,但颠沛流離的是林蘊。
許氏夫妻愛女,為的是舐犢之情,但無法回家,侍奉病榻的是林蘊。
陸暄和在大理寺見識過不少人心,林蘊說的時候沒什麼情緒,隻是簡單陳述事實,但陸暄和從那幾句話中敏銳洞察她養母其實是牢牢抓着她這根救命稻草,臨死才肯說出真相。
兩年前,林蘊應當十三歲,照顧病人可不是一個輕松的事,何況剛剛說了,許家已然敗落,這就是又要照顧病人,還要掙銀錢。
至于養母為什麼不提前說,不過就是怕她心系尋親,丢下自己不管罷了。
陸暄和歎息一聲:“你養父母知情不報,你可怨他們?”
林蘊搖搖頭,答道:“不知道。”
陸暄和憑借這個回答,認定這位便宜表妹心地良善,這“不知道”的意思有兩重——
第一重是她不是蠢人,能看得透養父母背後存在的算計。
第二重就是即使她知道,但又不忍心恨他們,才會如此糾結,不知如何是好。
做錯事的已入黃土,錯事造成的影響與痛苦卻是在源源不斷地為難好人。
林蘊自是不知陸暄和的這番計量,她說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她又不是原身,而且也沒有那段記憶,她的确不知道原身是否怨恨許氏夫妻。
兩個人就這麼雞同鴨講,整得陸暄和心中越發同情林蘊:“你家中現在沒有大人在,若是有事,可來尋我。”
他早晨也沒閑着,打聽到太後派人來過兩次甯遠侯府,然後李氏就去抄經了,下人也打發了一批,就知道林府這些日子定是不安生。
不論換嬰事件到底如何,林蘊她要麼就是他親表妹,要麼就是替表妹吃了大苦,陸暄和自覺應該照看着點她。
林蘊假意推辭兩句後,果然沒推辭掉,就順勢發問:“是去大理寺尋你嗎?大理寺公務繁忙,怕打擾表哥你。”
陸暄和剛作出承諾,就發現自己确實沒辦法被即刻聯系上,有些不好意思道:“最近案子沒結,我人也經常不在大理寺,你就派人遞消息到陸宅,等我下值後再處理,之後我手上的事告一段落,我派人告訴你一聲,此後你自可以去大理寺尋我。”
林蘊感激不已:“日後有事我來麻煩陸表哥,表哥莫要嫌我煩才是。”
陸暄和連連擺手,再次承諾遇見麻煩盡管來找。
兩個人各懷鬼胎地互相關懷一番,各自都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因為目的南轅北轍,誰也沒發現彼此的不對勁兒。
陸暄和走出甯遠侯府,和煦的臉色消失,變成了雷厲風行的陸大人。
方才情緒上,陸暄和同情這位表妹,但理智上,他也沒遺漏古怪之處。
前甯遠侯的妻子陸氏是他的親姑姑,既然換嬰騙過叛軍,做戲就要做全套,理應隻換一個孩子,姑姑身邊人都維持原樣,否則就是徒增疑點,但為什麼是宋氏手底下的潘嬷嬷陪姑姑去的陽城?
若是沒有換嬰,姑姑帶着親生女兒,不可能讓弟妹的嬷嬷陪自己去陽城。若是換了嬰,姑姑帶着弟妹的女兒,又帶上弟妹的嬷嬷去陽城,不就是明擺着讓叛軍懷疑,這孩子掉包了嗎?
總而言之,潘嬷嬷是一個不該出現在陽城的人。
***
等陸暄和走後,林蘊勉強壓下心中喜悅,陸表哥真是個大好人,今日這一見實在很值。
他口中“手上的事”八成就是裴大人的官司,通過陸表哥這邊的口信,她就能知道裴大人的事什麼時候處理完了,讓她心裡也有個成算。
而且如今建立聯系,日後關系越來越親近的話,隻言片語的交談,陸暄和也不會想到她竟是有意打聽裴大人的事。
林蘊高興于毫無頭緒的事總算是有了一個小小的突破口,但又不好表現出來,她在書房随手拿下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
時迩侍立在身後,發現林二小姐見了一趟大理寺少卿陸大人,竟然破天荒地看起了《女誡》,她昨日拿到這書可是十分嫌棄。
二小姐不會是見了陸大人一面,對他心中有意,決心做一個賢妻良母吧。
這可不行啊,雖然她家謝大人偷窺二小姐是令人不齒,但二小姐喜歡陸大人去了,她家大人這棵開了花的鐵樹可怎麼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