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星沉在躲她。
而江意衡一眼就看出來了。
“既然回來了,怎麼不進屋?”
她沒再走近,隻是抱起手臂,“外面這麼冷。”
少年不敢擡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你先進屋吧。我,我馬上就來。”
還想騙她。
江意衡的視線掃過一旁,那輛年久掉漆的三輪車上,早已積了一層新的霜塵,分明在屋外停了許久。
“我要是不出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蹲在這兒?”
她的語氣冷了下來,“讓人餓着肚子在屋裡等,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少年抿着唇,說不出話。
江意衡看到他身邊那半卷拆開的紗布,忽然覺得好笑:“你出門,還随身帶着這種東西?”
察覺到她的目光,簡星沉從外套下伸出一隻帶血的手,趕緊把紗布往懷裡攏了攏。
“我,我新買的。剛才不小心,從口袋裡掉出來了。”
江意衡看得清楚,那紗布沾着血,分明是他用來給自己包紮的。
他甚至還試圖拿外套遮住傷口。
“你要是想在外面呆着,你當然也可以在外面呆着。”
江意衡冷着聲,“反正,我一下子也餓不死。”
簡星沉慌忙擺手:“我剛才在窗外,看到你在吃東西,所以,所以才……”
“當然了。”
江意衡打斷他的話,擡手輕按喉嚨,那裡還殘留着壓縮餅幹的幹噎感,“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特地給我留下那種人間美味?”
“壓縮餅幹,是不好吃。”
少年嚅着幹裂帶血的唇,忽然想起什麼,從外套口袋裡翻出一團皺巴巴的東西。
“我給你,帶了點好的。”
他拿着兩袋銀色塑料的真空包裝,上面印着醒目的“營養液”大字,一看就是最廉價的品種。
似乎怕她看不清,少年特意把營養液舉高。
那張布滿淤青、局部腫脹的臉,卻仍在努力擠出笑。
江意衡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能笑出來。
“你一早出門折騰到現在,就隻買了這種東西?”
她轉身進了屋。
等她的身影消失後,少年才抱起外套和其他東西,默默跟了進去。
江意衡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簡星沉把外套和圍巾挂回門後,又兌了半盆熱水,小心翼翼把兩袋營養液泡進去,用手攪了攪。
他的聲音帶着受傷後的沙啞:“袋裝比瓶裝方便攜帶,可以捏着慢慢喝,也不用加熱,捂捂就溫了。”
江意衡沒反應。
簡星沉頓了一下,很努力地對她解釋:“我平常,不買這個的。隻是因為你身體還沒恢複,營養液不噎嗓子,更好吸收。”
他說話時,眼角那塊紫紅的疤痕微微彈動,好像蜈蚣爬過。
頰上的口子如同某種滑稽的紋身,随着他的唇瓣張合,在江意衡眼前晃來晃去。
破裂的唇角卻像被膠水黏住,連發聲都吃力。
他仍是穿着那件松垮的土灰色毛衣,肩膀和腰側卻被磨出了新的口子。
線頭還沒來得及縫,透出的皮肉上,隐約能看到不遜于臉上的新傷。
才不過半天而已。
江意衡不自覺地想,他應該是經常被打,才會對這一切習以為常。
簡星沉從水盆裡提起雙手,傷痕被水泡過,更是鮮豔駭人。
他似乎是咬着牙,才有勇氣把手拐到背後擦幹。
那兩袋廉價營養液漂在水裡,慢悠悠地打着轉。
夜色漸深,江意衡依然坐在床邊。
手裡那袋營養液已經癟了,被她捏出窸窣的塑料聲響。
另一袋漂在水裡,簡星沉沒碰,說是留給她。
他兌着水吃了一點壓縮餅幹,就刷了牙。
營養液。
江意衡活到二十四歲,就沒喝過這種九成都是蒸餾水,兌了各種補劑,還添加人工香精的純工業産物。
王室擁有獨立的牧場和種植園,她從四歲起,吃的就是最新鮮的草飼牛排,喝的是冷榨果汁,成年後則可日常飲用酒莊專供的葡萄酒。
而營養液從研發之初,就不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存在。
它的作用,單純是解決進食的基本需要。
可如今,這種毫無食物質感的高加工産品,這種她不屑一顧的廉價代餐,卻已是簡星沉平常舍不得添置的高價物資。
不止如此,他還主動把那張連腿都伸不直的小床讓出來,隻因為她是傷者。
可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現在,這位逞強的傷者裹起薄被,躺在地上側卧,背對着她。
他忽然打了個噴嚏,蜷起的身形動了動。
靜默片刻後,他才從被子底下探出手,小心擤着鼻子,呼吸時發出粘滞的聲音。
本該是一瞬間完成的動作,卻被他刻意拉長。
他好像不敢鬧出太大動靜,隻是反複地小聲吸鼻子,惹得江意衡心煩。
“你不睡?”
“我,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