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衡就坐在床邊,目睹着這場人鴿追逐,一副隔岸觀火的表情。
那鴿子慌不擇路,從她面前閃過。
下一秒,簡星沉縱身撲去,與她擦肩而過,最後摔在地上,發出一聲砰響。
江意衡垂下視線。
汗珠順着少年的額角滑落,糊在紫紅色傷口上。
開裂的雙手拼命壓住鴿背,眼裡雖有欣喜,嘴角卻因疼痛而僵硬。
他手臂上的傷口必然裂了,因為她看到,鮮血的顔色從毛衣下面滲出來。
簡星沉倒吸冷氣,按着鴿子原地跪了許久。
好一會,他才擡頭,露出抱歉的神色:“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從你旁邊沖過去的。”
江意衡撇起嘴角,冷聲抛下一句:“别忘了吃你的止痛藥。”
簡星沉抱着鴿子,慢慢爬了起來,微跛着腳,朝水池走去。
他小時候見過姥姥殺雞,所以勉強還能循着遙遠的記憶,燙掉鴿毛,掏空内髒。
但再具體的烹調細節,他就想不起來了。
一把幹姜片撒進新煮開的熱水裡,他把去了羽毛和内髒的鴿子放進鍋裡,蓋上鍋蓋,轉小火炖着。
這一炖,就是整整三個小時。
空氣中滿溢着姜的辛辣與濃重的肉味。
等他終于關火,夾出鴿腿端上桌時,江意衡才微微傾身,聞了一下。
她擡起小勺,在漂浮着油花的碗裡撥了撥,舀起一勺,卻沒有入口,隻是又斜過勺,讓湯水一滴滴落回碗裡,在水面激起一道道迅疾的漣漪。
“不嘗嘗嗎?”簡星沉問得小心翼翼。
炖了這麼久,他确信鴿子肉已經軟爛,散發出的肉香連他自己都垂涎欲滴。
可這畢竟是為她準備的食物,他希望她能品嘗第一口。
勺子落回碗裡,發出一聲輕響。
江意衡扭頭看他,語氣不算客氣:“這麼腥。你還不如就買營養液。”
她忍到現在,無非是想看着,他能弄出什麼花樣。
從他帶着野鴿回到屋裡的那一瞬間,空氣中就一直彌漫着野禽特有的泥腥味。
他用開水燙去鴿羽時,散發出的潮熱腐味簡直令她作嘔。
而接下來三個小時炖煮的過程,更是将肉腥味炖進她的意識裡。
江意衡一直笃信,最好的食材無需多餘佐料,僅憑自身原有的鮮味,就足以征服味覺。
可這隻不幸在貧民窟落腳的野鴿子,顯然不是如此。
偏偏少年能拿得出手的調料,也就一點鹽和幹姜,加上兩瓶不知是醬油還是醋的東西。
他或許是個合格的拾荒者,但不是個合格的廚子。
他根本,就不會烹饪野鳥。
“你忙了這麼久,這湯,你自己喝。”
江意衡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小桌,“我沒胃口。”
少年垂眸注視着那碗湯,目光裡盈滿沉默。
他坐了很久,直到面前再沒有熱汽升起,才端起碗,慢慢把湯喝掉,細細啃去鴿腿上的每一點肉。
餘下的大半隻鴿子,被他連鍋一起擺在門邊。
那裡溫度最低,即便是葷菜也沒那麼容易擺壞。
這晚,簡星沉沒忘記按照她的囑咐,吃了她讓他買的止痛藥。
藥效生效後,他确實沒那麼疼,也比她更早睡着了。
而他真正睡着的時候,果然就如他自己所說,安靜得,好像死了一樣。
隻餘下江意衡遲遲無法入眠。
她甚至有些羨慕,少年居然能睡得那麼踏實。
不過睡眠再差,她也還是個頭部受傷的人,昨晚又幾乎是硬生生坐過去的。
即便是帝國最好的士兵,也不可能連着熬過兩晚還保持清醒。
江意衡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
但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在夢中見到了什麼。
四歲的她,捧着一大束花枝,從王宮的大理石地闆上噔噔跑過,路過一列白玉石柱,終于追上一個人。
那人停下腳步,修長溫潤的指尖輕拂過她的發絲。
她于是滿懷期待,把手裡的茉莉花枝高高舉起。
“意衡。”
對方念出她名字的語氣明明還算平和,可目光卻在觸及花朵的瞬間,倏然變冷。
“誰讓你,把媽媽最讨厭的花送來的?”
畫面至此定格,黯去。
江意衡猛然睜開雙眼,身上冰冷浸濕,顯然是睡夢中盜汗的迹象。
她聽到自己在黑夜裡的呼吸,沉重、紊亂。
心髒在胸腔中急促跳動,渾身克制不住地發抖。
喉嚨幹澀得仿佛脫水一樣,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驚厥發作。
江意衡伸出一隻手,在身側胡亂摸索,想給自己灌點酒,或是藥。
隻要是有水的東西,都行。
可她的指尖還未觸及水杯,卻先落入一片溫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