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衡聽得很清楚,少年說他願意包庇她。
如果是在宴席上,或是其他社交場合,她或許會把這當成是一種調侃,或者安慰。
可這句話從少年口中說出,卻帶上某種宣誓意味。
此刻,他的指尖緊緊扣在手心,連指關節都在發顫,眼裡的光芒卻異常堅定。
“你為什麼突然這樣。”
江意衡扶着額,微微頭痛,“因為你,我的笑話都不好笑了。”
她沒再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直接切過話題。
“那封信,你寄出去了沒?”
少年眼裡的光芒黯了下去。
他就着襯衣擦幹手上的水,從兜裡掏出信封,趕忙解釋:“他們當時在翻信,我怕他們拿走你的信,會對你不利。”
江意衡接過信,對光打量,信上的字早就暈成一團又一團,看不清了。
“算了,也不差這一兩天。回頭我重寫一封。”
信件的内容并不重要,信封上的收件地址才是關鍵。
隻要這封信進入郵政網絡,近衛隊就一定能收到她的信号。
既然他們已經前來F區尋找她的下落,那她過不了幾天,就能離開這裡了。
唯一令她費解的,是少年今天的表現。
就好像,他是真的願意為了她這麼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而與帝國最精銳的部隊為敵。
至于麼?
*
入夜之後,屋裡亮起昏黃的燈。
吃飯時,江意衡低頭發現,衣服肘部破了一個洞。
她扯了扯那塊松開的布料,臉上掠過無奈,很快又恢複如常,抱起水杯啜飲。
簡星沉默不作聲地從箱子裡翻出兩件長袖衫,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你身上這件衣服蛀了。要不,換一件吧?”
江意衡擡眼掃過,唇角微僵。
左邊這件,領口緊得好像能勒死人。
右邊這件,袖子長得能拿來跳舞。
相比之下,她身上這件好歹還算體面。
“不用了。”江意衡不以為然,“我也就穿這幾天。”
簡星沉提着兩件被拒絕的衣服,沒吭聲。
新的一天來臨,他照常出門撿廢品,又拐去集市換了把新梳子,和其他日用品。
今天,做服裝生意的張念春又進了一批貨。
一張巨大的藍色塑料布上,整齊擺着幾十種不同款式的衣服。
簡星沉特意停下看了一會。
他知道江意衡不喜歡什麼樣的,卻不知道江意衡喜歡什麼樣的。
挑了半天,始終拿不定主意。
張念春嫌他磨蹭:“小簡,你看了這麼久,到底買不買呀?”
“買,我買。”
簡星沉扣起指尖,又小聲問,“我要是買兩件,能打折嗎?”
簡星沉算是張念春的熟客,他的衣服不是姥姥留給他的,就是從她這買的。
瞧着少年臉上窘迫的表情,張念春歎了口氣:“行了行了,喪着臉幹什麼呀。給你湊個三件五十,下不為例。”
簡星沉點頭道好。
他遞去幾張皺巴巴的紙币和一把硬币,接過裝在紅色塑料袋裡的新衣,别提有多高興。
張念春瞅着他,不禁奇怪:“不是我說你,你買女人的衣服做什麼?”
簡星沉摸着腦袋,笑得腼腆:“家裡,有人能穿。”
張念春啧了啧嘴,掏出兩塊柿餅用紙包給他:“天冷了,别餓着自己。看你瘦的。”
簡星沉激動地鞠躬:“謝謝張嬸!”
一到家,他就把兩袋營養液端上桌,還搭上兩塊柿餅。
江意衡拈着柿子圓滾滾的萼片,微微皺眉:“這個是不是黴了,怎麼有一層白色的東西。”
“不是發黴。”
簡星沉正轉過身拿新衣服,“那是柿子本身的糖霜,甜的。”
江意衡撥了兩下,對這種奇怪又陌生的食物沒什麼興趣。
她翻開手上的課本,上面簡略介紹了不同氣候下農産品的種植傾向。
而在行間和頁邊空白處,卻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字迹娟秀,每一筆都很認真。
這幾天,她隻要有心情就會翻簡星沉的課本,看他的筆記和标注。
比她平日裡審閱的官方報告可有趣多了。
江意衡看得津津有味,就聽到塑料袋的窸窣聲。
簡星沉捧出三件新衣,一件挂在左臂,一件挂在右臂,還有一件按在胸前,剛好能垂挂展開。
“我趁打折買了幾件衣服,都是新的,料子更好,也沒蛀洞。你看,有沒有合适的?”
“你自己看就行了,問我做什麼。”江意衡頭都沒擡。
少年頓了一下,聲音很輕:“我買的,是女裝。”
江意衡的指尖在書頁上一頓。
她擡起頭,視線正對上他竭力展示的三件女式上衣。
審美實在不敢讓人恭維,還沒他自己的上衣看着順眼。
本想說他多此一舉,可看他不厭其煩地伸手扯平衣服褶皺,還小心拈去上面的塑料袋碎屑,不知為什麼,她就沒把拒絕說出口。
“讓我看看。”
江意衡伸手摸了摸衣服料子,平心而論,是比她身上這件軟。
但這一點優勢,還不足以說服她在大冷天換衣服。
“你幫我試試。”
她撂下課本,盤腿坐在床上,饒有興緻地指着中間的白色圓領開衫,“這件。”
簡星沉愣着表情,好像沒聽懂她的意思。
江意衡耐着性子解釋:“你個頭也不小,人又瘦,當我的衣服模特,比我自己一件件試要省心。”
少年眨着眼“噢”了一聲,順從接受。
他解開新衣紐扣,就要往身上套。
“等等。”
江意衡攔住他,“有你這樣的模特嗎?穿着一件毛衣,去試另一件?”
少年點着頭更輕地“噢”了一聲,轉身脫掉身上的土灰色毛衣,露出下面那件泛黃發脆的淺色背心。
兩條比他手腕寬的肩帶松松貼着他的肩胛骨,脖頸下淌出大片冷白皮膚。